双手环胸，靠着站牌，连笑垂着脑袋打瞌睡。
他在等车。
他同他的新老板陶京刚刚进行完了一场深入交流。
“说吧，”连笑往墙上一靠，“我需要干点什么？”
花钱雇他，总得做点事吧。
“哦——”陶京这人可真够靠谱，被问着了才临时现想，他拿笔头抵下巴，连脑袋都懒得抬的，断断续续一点一点拧牙膏似的往外挤，
“最主要吧，就是晚上负责关门。没客的话，11、2点打烊，有客也别晚过一点，”
“哦对了，早晚呢，记得别忘了要溜欧元，他一天吃两顿，要有蔬菜，不许挑食，”
“嗯... ...如果我七点前没开门，你就记得过来把门开着吧。”
他甩了把钥匙给连笑。
“没了？”等了半天没后续，连笑朝他一挑眉。
“没了。”
他被陶京轰出了酒馆大门。
“年轻人，一天到晚不要总是呆在家里，”陶京果然是属猫的，他试图腾出沙发的一半位置，把欧元一块塞进去，“没事儿多出去晒晒太阳。”
说得好像跟你多老似的，撇了撇嘴，连笑低声嘟囔。
这人看着封顶不过二十三、四，说话却总是老气横秋。
“我寻思这点儿事您自个儿就能胜任了。”
“那还是不行，”陶京惫懒合上眼，理直气且壮，“老年人就该十点前进被窝。”
... ...成吧，连笑无言以对。
背着只空包在街上漫无目的瞎晃荡，连笑觉着陶京可真是个十足的怪人，矛盾纠结体。大多数时候，这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么多觉，肩膀总是半塌着，脊梁似乎是不足以独自支撑起这副一米八多的身骨。所以陶京总是在找个支点，或是酒柜，或是墙壁，势同支点共生死。
头次见面的那股子狠厉，反倒好像成了连笑的错觉。
他塞完了最后一只煎饺，拍了拍手登上公车。
一人吃了双人份，连笑打了个饱嗝，日后还是得记着长个记性，他新老板对此好像有点儿大不感冒。
没去处，连笑索性随着惯性回了趟学校。
今个是周六，错开晨起早高峰，公交车上难得空荡，寻了处角落空位，他抱着包继续打瞌睡。那包，现下瘪瘪空空，是他高三用惯了的那只，双肩的，他习惯单肩背，里面曾塞满了习题试卷练习册，周日他打完工，公车上他能抱着睡一路，高度正合适。
但现下，包是空的，连笑抱着，就只剩了薄薄一层。背只得半弓着，半梦半醒间，他蹙紧了眉，睡得极不踏实。
连笑晕晕乎乎打车上下来，一时之间还没清醒。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在高三，眼前是他看了整三年的公交车站，他打完了周日散工，坐了公车回学校，晚上还有夜自习要上。
解放碑高高耸立着，连笑站在碑底下，抬头眯着眼望着那四方的钟面，整十点——要搁以前，他已经上完了两节早课，正等着去操场晨跑了。八月，阳光刺眼，他下意识抹了把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白色短袖，连笑愣了一下——不是那件白底蓝条的化纤高中校服——这是他自己的衣服。
啊... ...他已经高中毕业了 。
这个认知，来得迟缓过了头。
攥紧了背包带，连笑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夹马水二中，他的高中，一道缓坡望到顶，能看到学校红底金字的招牌。
他趴在校门口，隔着铁门往里张望，操场上空空又荡荡——也是，正值暑假，准高三都还没到提前归校补课的档口，哪里来的人。
‘叮铃铃！’突然炸起一阵上课铃响。
忙慌着连退好几步，连笑给惊了一哆嗦。
他半晌才愣过神来，这是他们学校定时的铃，同解放碑从不停摆的钟一样，从未掉过链子。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尽职且尽责。
连笑抿了抿唇，心下一空，他低头踹飞了块小石头。
“诶这位同学，”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你这是要进去吗？”
那声唤，在他耳畔炸开，连笑肩背一僵，匆忙中胡乱摇头，他埋低了脑袋，转身就跑。
“诶我说，你跑什么啊！”
门口保安的招呼被他一路甩在了身后，连笑拔足狂奔，直到那扇铁门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他这才缓缓慢下了脚步。
跑得太急，心脏狂跳。
连笑抹了把脸，心下茫然。他站在街口，举目四望，周遭都是路，周遭没有路。
精神困顿，肉体却无端亢奋，好容易得一日休假，他辗转换乘两班倒，从观音桥赶回了解放碑，究竟是为了什么？
早已不必赶着上课，他的高三已然完结；家里也是不愿回去的，打连笑背着背包打高考考场逃离的那刻起，他就没再打算回去过；至于相熟的朋友，更是一个也没有了。
那他回这一趟，究竟又是图个甚么？
低头瞅了眼手里端着的酸辣粉。
就权当是他馋了吧。
红汤油亮，隔着纸质一次性餐盒，稍稍有些烫手，红薯粉煮过了心，盘浸在油里，透亮招人，臊子过油爆，临送到客手里前，还滚了道热油，滋滋滋滋直冒响。香菜细葱翠生绿浓，码齐切碎，分开装在俩大白盆子里，堆得冒了尖儿，随客取用。重酸，重辣，洒上满满香菜葱末，筷子上下一挑，粗粉顺着直往下嗦落。舌麻，唇烫，飙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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