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珎正等在学校门口的转角处。他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材挺出众，带了黑色口罩也引得旁人时不时注目。华灯渐上，梁卓云终于在微信里戳他，问等了多久。他下意识地掩饰：“我还在附近吃饭。”压根不提自己别着劲，愣是等了一小时。
出于某种原因，这见面前的等待在他看来也是甜津津的。他读书时老师教《静女》这首诗，他漫不经心地在“薆而不见，搔首踟蹰”的句子下面划了一痕，也只是做笔记应付考试的需要。不懂这是什么滋味。
等人的时间好长，让他足够翻来覆去地想明白。
他无聊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时，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梁卓云的身影。但竟不是他一个人出现。身边又有一位年轻女性相伴，在互相言语的样子。维珎像头晕目眩了几秒钟，不是酸也不是疼，就是麻麻的。直走到校门口，维珎慢慢地迎上去，刚好赶上他们的结束语。
“不必送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显然被维珎吸引了注意力的样子，女士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瞥，然后笑意更深地告别。
维珎憋着一口气，终于等她走远，冷不丁开口：“她是谁？”
“同事。”梁卓云没有意识到维珎的不同寻常。“今天有两个女同学来找我开导，恩……因为感情上的一些事。我不好放她们就甩手走掉，结果越劝慰局面越胶着。”
梁卓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知心哥哥。相反，他的嘴很笨，尤其不懂人情世故。偏偏他给别人的感觉十分宽厚可靠，人们又只想找个发泄的口子，所以让他还兼职了一把校内的心理医生。
梁卓云面临别人搞出来的一地鸡毛，常常有欲理清而不知如何下手的无奈感。好在勉力尚可应对，看别人把苦水吐完了那种重燃生机的样子，心说这也算是个善果了。正因为这种老好人心境，常让自己匆忙的生活又加一层重担。
“还好今天有那位女老师留在办公室里助阵，不然在女子双打下我怕是还得留久一点。”
可惜维珎现在不太懂他蹩脚的幽默，被口罩遮了半张脸的神色晦暗不清，好像连带着声音也半遮半掩，听不出什么情绪：“哦，这样。”
下班时分的商业街段，短短几公里路都能堵个十几分钟。这样不长不短的沉默里，把握方向的梁卓云终于回过味来了：“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饿了而已。”
“……你不是刚吃过吗？”
维珎淡淡地瞥他一眼，梁卓云忽然改口：“好吧，我们去吃日料。”大概，吃没吃和饿不饿的关系不大吧。
维珎哪里舍得生他的气。等再久也好，见他和漂亮女性一起走出来也罢，现在又看他明明一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却仍体贴地想要搞明白。维珎简直要叹息了。
他正在心里厌弃自己也管控不住的情绪。像差一点膨胀到极值的气球忽然泄了气，再想掐好口子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眼睁睁地看它在眼前乱蹦乱跳、慢慢萎缩。
可是跟梁卓云又有什么关系？——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还能听到他说“是同事”，等日子久了，也许某一天会看见他和另一位优秀女士再一次走到自己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她是自己命定之人云云。毕竟他是他的知心好友。
那么到了那时，“挚友”还会情绪失常成什么样子？
反正肯定不会笑着祝福。
是光想象就已经不能够了，要闭上眼，粗鲁地擦除那画面的程度。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舞台上唯一打着光的地方和别人战斗。能伤害他的人正无动于衷地藏在暗处，稍微伸展一点手脚就能对他施加伤害，偏偏那人不知情，而他无处可躲。
打住！别再发挥想象力。
且活在审判还没到来的当下——在维珎看来，这是最好的状态了。他不愿意做那个被处了刑的可怜人，他偏执地认为梁卓云是最合适他的爱人，失去了这一个以后再也找不到别人可比。但他也不敢踏出那一步，目视那人的眼睛，毫无胆怯与退缩地面临脱笼的爱意。
因为两种选择也许都将引向结束。他赌不起。
所以这样就好。让缓刑再拖得久一点，让他的热情终有一日积淀到爆发点，或者在日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让他做个不顾惨烈收场的勇者，或者心灰意冷的胆小鬼。
又是普通的一餐，两人怀揣的心事重量却迥然不同。梁卓云忙了整整一周后，终于有这样一晚可以放松心神，惬意得仿佛泡在温水里，所以看不到友人恬淡面容下的阴影。
回程时维珎问他：“和我拍了那剧之后，你的生活怎样？”
“挺好的。我身边的人跟我提起时，说的都是剧的内容，魏晋的人物、风俗、历史云云。”这才是他接受邀请的本意，希望人们的关注点从他身上转移开。虽然网上仍有不和谐的声音，说他忍耐许久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不甘寂寞地复出啊、想名利双收啊——但大多都是抛开了这些世俗的考量，只体会剧中的人物。
他想，那位演员前辈也正是这样的希望吧。在圈子里，说完全的寂寞自守、对关注度丝毫不关心也是假的。作品做得越优秀，就越希望被所有人看到。无伤大雅地玩弄一点小手段也是无可厚非。比如剧组利用他当年的“急流勇退”：沉寂几年后忽然又冒出来，说要和那时最好的朋友重聚首，一下子就能吸引眼球了。
“所以以后……我们还能这样一起吗？”
梁卓云察觉到维珎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隐隐透露了热切的期盼之意，但是……他抿了抿唇。“我真的不行。”
又到了红灯。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梁卓云的手摩挲着方向盘侧面。他无奈地笑。“我不像你，喜欢舞台，生来就要在镜头前光芒四射。
——我有我自己的舒适区，乐意在这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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