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珎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梁卓云的床上。睡前意识渐渐回笼，他发觉自己又在下意识找能自救的“药”了。亲人，朋友，粉丝，还没到来的爱人……最后也只有这个人可以找。
维珎不知道自己又以怎样落魄的姿态上门，梁卓云对他的到来显得惊奇也可以理解。时间太晚，事先未约。不像他们平时的习惯。
但被打扰的男人并不擅长拒绝——维珎模模糊糊地想起他从未听到梁说“不行”，至少对自己来说是这样，便容易从个案扩展开去。想这真是一个好到极点的人。
他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其实一路上都很顺利。额头贴着冰冷的车窗，整个人在出神。城市慷慨地向他展示夜晚的生机和繁华。但隔着一层玻璃和从高架桥上往下看的距离，像在电影屏幕上放映的不真实的故事。视线内偶尔掠过孤零零地立在路边的小房子。黑黝黝的门口正面向他，他总错觉下一秒就会有人走出来，然后和他面面相觑。
但一直没有人。
思绪刚沉，又被公交拖动着挤入另一个画面——一栋栋“复制黏贴”出的小区楼房。地面上寸土必争，便削尖了头往天空好抢回一点空间来。但纵有十几层楼高，也只是零散地点亮几个房间的灯而已。像大厦将倾时的独木难支，空落落地支撑住某种温柔的感觉。
远远地看着，好像那种温暖的触感像鹅绒一样慢慢飘落到脸上来。脑海里已经响起居家的声音，电视机、童言童语、锅碗瓢盆，犹带水汽的青菜下锅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撇下了。
失落的心情大概是被察觉了，像一阵风吹动花瓣，这样轻而敏锐。梁卓云此时的温柔显得有点小心翼翼。和人妥善地交流，是活力充沛的维珎最擅长做的事。这晚忽然丧失了这种能力。
后来又是如何占了人家的地盘，躲去华胥世界好自我复原，也像按了快进的节目情节，声音变形，画面闪烁。
只记得一躺下就睡着了。
醒来后的维珎动了动，忽然发觉自己正握着对方的手。是双手紧紧捧着人家的一只手，热烈索求到有点可怜兮兮的程度。梁卓云侧脸向他，正坐在桌前，感到他的动作，便抬眼看过来：“休息好了？”声音又轻又柔，有鹅绒的温暖触感。
维珎怔怔地回视他。
梁卓云能察觉出来这天维珎的状态很不好。但不是身体上的，是内在的、隐秘的，不太好复原的。正因如此，他才更担心。
倒不用费心去打听了。有关维珎的事，好像他想不知道也难，整个世界都会殷勤地把这些信息捧到他面前来。
因为维珎是明星，被所有人盯着，追着，赶着。一点也不会放过地扒开来看。
“我好累啊。”
这样说着，呆呆地垂下脑袋，像一只被遗弃的金毛犬。
明明是温柔的人。现在看又觉得可怜。
梁卓云能做的事很少。有一次看到维珎的黑料上了热搜，他默默地po了一张两人在大学里的合照，没有带上话题，也没有文字。照片里维珎倚在湖边的一棵柳树旁边，因被它横生的枝干阻挡而微微弯下腰；梁卓云坐在一块巨石上，偏过头去看他。维珎那时已经帅成了型，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但两颊还有点肉。
后来脸变得更瘦了一些。
是一张部门招新时的照片，大概满足了女生们某种心愿。所以大学时就流传得很广。
梁卓云挺相信“相由心生”这种说法的。内心光明的人，露在表面才会有这样阳光一样的笑容。
但是像维珎的粉丝那样，连夜控评、找证据、一条条地反驳……那种热烈的爱让他感动，也很能理会，但自己做不到。
想来他对维珎来说，并不是至为重要的那一个朋友，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后来以前的同学也纷纷上网发声，澄清一些有关维珎的谣言，有关他相貌的、性情的、爱情经历的。梁卓云这才清晰地认识到，以前种的一些善因，到头来真的会结出善果。哪怕在当时对每一个人都认真对待的维珎并没有想从这些小事中得到什么。
维珎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好像梦里也有委屈的事情似的。梁卓云苦恼自己并不擅于言辞，要不然就能把心情尽付语言，哪怕抚平一丝好友的疲惫也好。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面面相觑，一起落入沉默的网。
哪知维珎是这样擅于从无声中获得力量的人。他睁开眼后，盯着自己的脸发了一会呆，忽然就像春风吹散雨云那样，从阴暗的底色中重新绽放出了光明的色彩。
梁卓云眼见维珎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却比见他灿烂的大笑还要喜慰。仿佛这不仅仅是一个面部细微的动作，而是心灵的悄悄转变。
“我是个傻瓜。”维珎这样说，翻身坐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重又放出孩子气的光亮。说完他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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