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间，母子二人才合力劝走萧父，萧凡宋拿上水壶去给萧母接热水洗漱。回病房的半道上，他尚在心烦意乱，手指已经自发拨出了那个电话，这一次不再是漫长的忙音，而是冰冷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萧凡宋脸色一瞬便苍白了，为避免被母亲察觉出异样，他狠狠拍了拍脸，硬等脸上浮出血色才罢手。
服侍行动不便的萧母洗漱完，萧凡宋在手机里刷出来雪崩的实时新闻，一目十行看下去，最后只记得那句“0人遇难”。
他在陪护床上躺了一夜，辗转难眠。堪堪要睡着又被医院来往的人吵醒，次日去洗手间洗漱时，萧凡宋再次给戴星台去了电话，依旧关机。
他抹了把脸，促使自己冷静下来。为萧母忙前忙后至傍晚，萧凡宋第数次打电话过去，终于接通，不等他开口，熟悉的男音率先从听筒里传来：“我没事，在准备晚上的年会。”
萧凡宋先是一顿，继而肩膀大懈，他微不可查呼了口气，嗅到浓重的消毒水味，方回神自己刚才竟屏息了。他垂下眼帘，目光滞留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声线平缓：“平安就好……我明天回去看你。”
那边问：“回去？”
“事发突然，没得来及告诉你，我妈骨折住院了，我回家陪她两天。”
“好，有事联系。抽空我去探病。”
收了线，萧凡宋彻底心石落地，给母亲擦了脸吃了药，已然入夜。又有电话打进来，是成深，电话里叫他下楼。
萧凡宋看了病床上的母亲一眼，走出病房，他蹙眉：“你怎么来了？”他不意外对方知道这里，毕竟送行的人是成深下属，他只是没预料成深会找过来。
“想你就来了。”
“……”
“我在花坛这边，阿宋，快下来，或者我上去找你。”
萧凡宋只好下楼，半小时后他返回病房，嘴唇红肿，站在门前理了理略为凌乱的衣领，他推门，却见萧父坐在病床边削苹果。
“爸？不是让您在家休息一天吗。”此时面对父母，萧凡宋油然而生几分尴尬，他倒了杯凉白开沾唇，试图掩饰异样。
萧父削着苹果的手顿住，果皮随之断掉了，他失去耐心，停下动作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去找医生问问，能不能尽早出院。”
萧凡宋微诧：“着急出院做什么？妈现在最好是静养……”
“叫你去就去！我使唤不动你了？”萧父勃然怒喝，将手里的东西往床头柜重重一拍。
萧凡宋愣在原地，不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大火气。
“你爸适才一进门就这样，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即燃，大概路上吃了枪药。你别睬他。”萧母不得不充当和事佬，“不过我也想早些回家，凡宋，帮妈去问问吧。”
萧凡宋望了眼萧父怒火难掩的背影，转身离开。合上门前，他听见母亲埋怨萧父：“你这是在哪受了委屈？冤有头债有主，拿孩子撒什么气。”
医生给的答复是最好住院治疗几天，明天回家倒也可以，但必须卧床休息一个月。
正要上楼时，萧凡宋接到父亲的来电。
“到一楼来，我有话问你。”
萧父说完便挂了。
萧凡宋在医院花园的小径边见到了父亲，对方来回踱步，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走到近前，萧父一见他便停住脚，咄咄逼人：“我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在病房？万一你妈要拿点什么东西，身边没个看护的人，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办，假如你嫌照顾她是件麻烦事，昨天就不要回来。”
萧父平时虽然严肃，却不会无端发火，萧凡宋仍不明朗父亲到底为何如此，“我跟妈交代过了，有事可以打我电……”
“我来的时候你去哪了。”萧父全然不听他解释，径自打断他，铁青着脸，目光冷冰冰。
萧凡宋一颗心逐渐下沉，低垂着眼默然片刻，才说：“我去给妈买……”
“我问你，你去哪了，回答我！”
路过的病人或护士听见萧父的大声喝问，难免侧目。
在数道视线中，时间滴滴答答行走，萧凡宋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怫然的脸色，刹那间一切都明了了。
“……爸，您看见了。”
时时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斩下，他闭了闭眼，在舌尖尝到一种难言的苦涩。
风雨欲来的寂然里，萧凡宋听见父亲慢慢开口，口吻淡下来，态度也仿佛平静了，却似静水流深，“小戴知情吗。”
轻飘飘一句话，恍如一个响亮巴掌扇在萧凡宋脸上，他面色乍红乍白。
知子莫若父，萧父不叱骂，亦不屑问成深一字，然则撕开遮羞布，正正扎在萧凡宋死穴。这话由他父亲问出来，恐怕比将一切公之于众更令他难堪。
萧父目光从他尚未消肿的嘴唇上滑过，那样嫌恶，那样避之不及，活似看见什么脏东西。父亲的为人，萧凡宋再清楚不过，直内方外，严以律人更律己，萧母是他唯一的例外。
萧凡宋撇开视线，难以直面父亲的冷眼。他合上眸，再睁开时，里面冷寂无光，“他不知情。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他，我会找时间同他说清楚，再……离婚。”
夜里许多黑而沉的东西一同朝萧凡宋压下去，如一座山，叫人呼吸困难。冰凉的路灯下，他神情晦暗不明，身侧手指却攥得死紧，无名指上的婚戒硌着手。他狼狈，解脱，但也心间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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