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意欲为偃人辩驳,却在一片骂声中离开茶摊,当天下午,就在下一个镇子的镇口看见烟熏缭绕半边天,人肉焦灼的恶臭与木头焚烧的噼啪声中,有无数双大睁的眼,和数不清的痴傻微笑在融化。
一路前往栖鸿山庄,这已经是第五处偃人尸体堆积地。
雨天太阳藏匿,傍晚时只有越来越浓重的灰色天幕。
星临伸手,为偃人少年阖上双眼,活着的时候半寸尊严也不给,最后又用恐惧和愚蠢将他致死,“原来大家也可以杀人杀得这么心安理得。”
云灼捏紧伞柄,“当然心安理得,在多数人眼里,偃人已经不算是人,是他们专属的物件,所以不算杀人。”
“那你信吗?偃人能传染烈虹。”星临站起身来,将自己妥善缩进云灼伞下。
“无稽之谈。”云灼眼角压着点不虞,“谣言源头有人刻意为之。”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星临忽地转头,“叶公子,你对此怎么看呢?”
他像是掐着点似的,专等那青衣人走到身侧,将他与云灼的话听了个全,才倏然转过头看着叶述安,擒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叶述安看了过来,似有所觉。
此时,远远听见林外有呼喊声,仔细辨认之下是在唤云灼的名字。
星临侧耳,听出了那人的声线,“云灼,陆城主在叫你。”
“许是驿站的安置事宜。”说着,云灼将伞柄递与。
星临不接,“我不需……”
云灼不管他的推拒,将伞柄准确卡入他的虎口,“拿着。一会儿雨又要大了。”
说完便转身投入绵密雨幕,杂草擦过衣摆,上马循着那陆愈希的声音离去。
星临看那白色身影很快被洇湿,他借着伞柄残留温度,捱着愈发浓重下压的夜幕,侧目看向身边。
只剩他和叶述安。
偃人尸堆前,两柄伞下静默。
叶述安面色如常,“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里着实没什么好探察的。”
最后一线天光也坠入林中,夜雨淅淅沥沥地击打伞面,徒增恼人声响却不间断。
“叶公子还没回答我问题。”星临压着戾气笑,“你觉得这天下偃人都该死吗?”
“你方才,好像问的不是这个。”叶述安温声道。
“我现在想问这个。”星临道。
“不该。只是现下这般情形,世人屠杀偃人是无法阻拦的事。”叶述安极致耐心,“大家对烈虹过于惊惧,就算平日里对自家偃人有再浓的情义,也消弭得差不多了,”他叹出一口气,“人得自己先活了,才能顾及他人的生死。”
星临指尖抵上尸体心口的断剑剑柄,认真听叶述安说完,他恍然点点头,“叶公子本身是不觉得偃人低贱该死,对吗?”
叶述安状似无意地垂下一只手,落于身侧佩剑旁,“自然。”
“那就奇怪了。”星临道。
他握实断剑剑柄,另一只手将伞斜撑,对叶述安倏忽一笑,“那你为何不肯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星临出手总是快如迅雷,能与之媲美的只有他自己翻脸速度。
叶述安身侧佩剑尚未出鞘,天旋地转之后便只觉寒意渗骨,他再睁眼时,看见自己的伞在泥地里滴溜溜转过半周。
他也摔在泥泞中,与青伞共同患难。
被星临摁进泥里,叶述安竟也半点不恼,雨丝落于面,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为何要动手?你怎么了?”叶述安问道。
星临像与他话家常,“没什么大事,就是讨厌你。”
本该插在尸体心口的断剑,拥有粘着湛蓝血肉的残缺剑锋,此刻与叶述安脖颈动脉不过一根发丝的距离。
星临定定看着他,刀光比寒凉夜雨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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