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沧旧都的边缘地界,有一座矮山,漫山遍野枫树招摇,一座小庙在山顶,只一名僧人。
矮山本无名无姓,小庙也香火稀落。
然而这座山今日却天下闻名,原因无他,仍缘于烈虹。一场疫病过去,满山的枫树变得反常,一年四季里,日日叶片鲜红如火,即使暑气蒸腾,远远望去一座山仍灿若红霞,分外惹眼,世人为之取名为“枫里红山”。
可这还不是枫里红山天下闻名的真正缘由。
盛夏红枫不过为之一叹,而那小庙中的一道茕茕身影,才是世人心之所往。
庙中僧人因源自本心参透红尘而出家,因此法号“心参”,从前人们只称他一句“心参僧”,而如今却因他身上具有的特异烈虹而尊称他一声“心参大师”。
“深更半夜了,心参大师不乏吗?”星临跪坐在蒲团上,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侧颜被神庙中遍及的红烛映得透若暖玉。
心参僧与他相对跪坐,一身曳地袈裟如屋外枫叶般鲜红如火,他额心也一道狭细的红刻痕,鲜血欲滴般,延伸至眉间。
若不是他双眼处凹陷,眼眶中显然空荡无物,周身又充盈着常年苦修的慈悲清苦之气,星临都会错觉这心参是位妖僧。
心参僧虽眼盲,但他却将纸笔准确无误地递到了星临手中。
“多谢施主关怀,贫僧早已不分日夜,”心参僧缓缓道,“请将所念所想,诉之笔端,置于纸上。”
星临接过纸笔,迟疑道:“是写是绘?”
心参僧道:“这便看施主如何想。”
星临如何想?
机器人执笔蘸墨,此时脑内一片空白。
心参僧继续道:“若是施主完成了,请出声示意,再将纸张交予我。”
星临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心参僧也看不见他点头,便道:“是,多谢大师。”
他笔尖凝滞,转头偷瞟一眼门口,正好和云灼的视线对上。
“看我做什么?”云灼捉住那道偷偷摸摸的视线,“遵从所想,写与画皆可。”
心参僧所获烈虹极符合其僧人身份,若有人将心之所向置于纸张,交予他手中,他再诚心颂法祈福,便可将纸张化为一件庇护物。
世人皆道从心参僧那里求来的庇护物可化解人生一次灾祸,心参僧双眼皆盲,对世人欲求视之不见,对祈福之请来者不拒。
而所那件庇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人而异。
人心索取皆不相同,求来的庇护物也千奇百怪,护符玉佩有,树根草叶有,一枚金锭几颗珍珠有,三碗阳春面也有过。
星临看着面前一张白纸,尽情发呆,一时想不出他的欲求会具象成什么样的线条。
他被云灼一路揪上这枫里红山,踏过信徒新铺的小径石路,目之所及无法穷尽盛夏红枫的罕见美景,随即走过一块巨大牌匾,上书“花草神庙”四个字。
最后视线落在这神庙中,看这云灼言语中的盲僧甚是怪异,好奇推着他走进来,不用云灼提点,他便自作自受地一脚踏入难题。
红烛缀满神庙,星临反复蘸墨,在云灼的目光里光明正大地无聊了一会儿。
突然,他神思泉涌似的,落笔于纸张,笔尖游走间,神情分外认真。
心参僧温声道:“一人一生,只能求得一件庇佑物,望施主郑重对待。”
星临笔尖一顿。
云灼闻言,走到星临身侧,只见那雪白纸张上赫然一只王八,虽只画了一半,但已栩栩如生,他想起方才上山时路过一片水塘,星临还在对水塘旁的一堆王八壳子大呼新奇。
一人一生只此一次的神奇庇护,机器人画王八画得不亦乐乎。
星临抬眼,对上云灼冷冷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星临感到莫名其妙,小声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心里大声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一脸讪笑着问心参僧:“大师,可以重新给我一张纸吗?”
说着,将手里的王八半成品揉成纸团,不怎么甘心地塞进袖中。
“请。”心参僧递来一张雪白崭新的纸。
星临接过,脑子比纸空。
见星临重新执笔,云灼便走开了,后背再抵上门框之时,云灼心知在无人注视时才会将真正所想诉之笔尖。
但他不知道此刻星临如坐针毡,已经想要放弃离开。
半晌过后,烛火通明中,他又看见星临望了他一眼,才若有所思般再次下笔。
这次下笔明显不如第一次自信快速,星临时不时停下笔,紧张地蘸了好几次墨,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又偷瞟他几眼。
心参僧这次没有出言阻止,星临一笔一笔细致地描绘完毕。
云灼本秉持着尊重他人心绪秘密的想法,但此刻他却忽地非常想知道星临画了什么。
于是他便假意转身在庙中乱逛,不动声色地离星临背后越来越近。
可星临却警觉异常,在他离看清画还不过十步远时,星临突然搁下笔,双手扯起纸张,整个人带着蒲团转过身,“公子等不及了吗?我已经画完了。”他笑着,云灼只能看到空白的背面,纸张够厚,灯火通明里,一点正面的墨迹也看不出。
星临煞有其事道:“别怪我哦,看了就不灵了。”
心参僧淡淡道:“看了也灵。”
星临一边将纸张交到心参僧手中,一边诚挚建议道:“大师,有时候少说一句话也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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