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色身影还未踏进酒气熏天的厅堂，众人便十分默契，纷纷停住手上的酒杯、口中的客套，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望着那门外身影不断靠近。
自长廊折角至厅堂门槛，筷箸相击声与酒杯相碰声，共同沉寂在这一段路。
只有那主位上的陆愈希反应不同，见到来人，他大喜过望，身旁坐席本已空了大半晚，此刻他忙命人将酒温好斟上，预先吩咐好的珍馐菜肴与各类甜点摆上。
霜白衣摆撩起，靴底踩上厅内软毯，众人目光同时投向来人，看清那面容都不禁心中讶异。
这日沉阁主，竟甚是俊美隽秀，一袭白衣行走之间更是湛然若神，可惜隐约之间有些疏离，不是一副好接近的模样。
“阿灼，你终是来了！”陆愈希朗声笑道，“我方才还与在座的各位打赌，赌你今晚露不露面，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在座众人听陆愈希唤得热络，心知这砾城与云归的世交之情，定是还稳如磐石。座中有人不由得心生失望黯然。
云灼面上神情本甚是冷淡，听到陆愈希的笑声，他也微微一笑，“陆城主，好久不见。”
陆愈希剑眉一竖，佯怒道：“几月不见而已，怎么叫得这般生疏！快过来坐，刚温好的酒又要冷了。”
那方才挑拨得甚欢的陈舵主没了声音，端着酒杯欲倾不倾，片刻前他还高声对这日沉阁主发出非议，此刻再转变态度，落到陆愈希眼里，不免让他觉得自己是两面三刀之意，于是他一个眼神飞给对面——
对面坐着位玄色锦绣衣袍的中年男子，健硕体面，浓眉却一双吊梢眼，平白消了本该有的正气，他吊着眼角一睨，接到了陈舵主的眼神，心中了然。
寻沧分舵的偃商唐元白于几月前无故失踪，这人正是残沙城派来接替唐元白位置的，与残沙亲族沾亲带故，才讨得这份差事，名为明远。
明远举杯，打破周遭静默，笑着道：“一向听闻云公子身手了得，烈虹加持更是强劲，没曾想今日得见，样貌也是神仙般的人物。”
这人拍马屁拍到马腿。云灼心里一丝烦躁划过，好在他的年岁从不虚长，滴水不漏的表面功夫日益精进。
明远见云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只径直向着主位走去，倒是他身后那位黑衣少年略带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好不尴尬，酒杯停在空中，半晌，掩饰似的将酒一饮而尽。
周遭静默也确实被打破了，有人忍耐不住在暗自发笑，有人仗着坐得远，便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真是云归谷三公子啊？真是头一回见。”
一年轻公子奇道：“云归三公子？我怎的没听说过。”
一老者轻咳一声，“你年纪轻，听得自然少，这云归三公子，世间始终不见其人，也不闻其名，只是都知道谷主云寄凡的第三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病秧子，整日整年闷在云归谷里续命，闻说他十六岁那年，也是在蓝茄花宴上露了次面，可惜那场花宴上活下来的人一共就没几个，后来又恰逢云归谷五年避世，大家都快要将这传说般缥缈无影的人淡忘了。”
那老者背后人点头道：“他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像云寄凡。”
“云归三公子听得少，日沉阁主！总知道吧，他已是名声大噪好一阵子了。两年以来，但凡交予日沉阁的委托，一向做得又快又好，之前便隐隐崭露头角，时至今日，那白衣阁主已是无人不晓。”
“使得一柄好扇刃，残痕也势如白虹，可惜总以白银面具覆面，无法窥见这手挽黄白电光之人的真容。”
“云归三公子出世，做得竟是这般刀口舔血的勾当，云归谷果然早已堕落败坏。”有人讽道。
“日沉阁主，云归三公子，这两个大相径庭的身份，竟叠在一人身上！属实叫人震惊！”
“要不然人家之前为什么总戴面具呀。”
有人忍不住低声讥讽道：“我原道是为了遮丑，原来不仅不丑，还美得很，哈哈哈哈，云归谷早就声名狼藉了，他还怕自己的杀人勾当抹黑云归吗！”
“可他身后那人是谁啊？”
“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传得很疯的星临吧，怎的年纪这般轻，瞧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能做出那般冷绝行径之辈。”
“哪是他能做主的呀，瞅着那样，估摸是云灼叫他炸，他便炸了！”
一人忙道：“那么大声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压着点声音。”
这方角落，几桌窃窃私语，一概没能传入主席位附近几人的耳中，明远也半个字听不见，他坐得离主席不算太远，按理说话也全然听不到，他却谨慎地将声音压得极低，面色不忿地对陈舵主说道：“这云灼身具雷电之力，手握日沉阁，背靠云归，交好砾城。咱们身处这都城之中，明面上得罪不起他。”
陈舵主觑着主席处：“他此前不是常与那偃师扶木一起吗？怎地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脸，带的是个陌生面孔？”
明远道：“我半月前还在残沙城时，听舅舅提及，鹿渊一战，云灼震塌了鹿渊书院，活埋不少残沙兵卒，从那地底挖出的尸体，其中一具和那偃师扶木的面容颇为相似。”
陈舵主道：“怎么还是相似？直接说‘是’与‘不是’，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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