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把眼睛闭上，别看。”
冯礼的声音抖得变了调，可下一秒溅起来的血肉便把他的脸都模糊了。
可是浩浩没有移开目光，他甚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当做看不见，我应该早一点……早一点，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
血和肉沫四处飞溅，像狂野抽象画一样，素材是生养他的人，工具是他可以叫“哥哥”的老师。
而瘫坐在角落里的看客，是浩浩他自己。
“都是我的错……”
他既没有为惨死的父母留下一滴眼泪，也没有为折磨他的人的死亡而放声大笑，甚至没因为血肉横飞而惊声尖叫，没有在思考陈迢说的那些话——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血腥和折磨。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缺陷的感觉，或许他残疾了，他在人性上已经被“老师”的“栽培”卸去了一条腿、或是一条胳膊，有些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体验不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冯礼扔掉了手里的锤子，然后跪在了地上。忽然有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来了，他看不清他的脸，却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两根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像在寻找印在商品包装上的保质期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小孩子的。”他听见了一声笑声，捏着他下巴的**/着一口奇怪的口音，说话时像在强忍着不弹舌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拿着锤子的冯礼，嗤笑道，“陈迢，就算你跪着，我也不太想帮助你。”
原来他叫陈迢啊，冯礼才是假名字，他应该是陈苗的哥哥吧，两个人都姓陈，还长得那么像。浩浩感觉自己的脑子即将散成一滩浆糊。
“求求你了，救救他……”陈迢伏在了地上，头不停地磕在血泊上。
“你应该知道啊，他做过和你那个已经变成‘鬼’的妹妹完全一样的事情，他在学校那里有没有杀过人暂且不论，现在他身上还有他父母的两条人命，他死有余辜。”
手脚比心冷得更快，浩浩已经懒得去想他究竟会死会活，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陈迢身后，那一片血肉横飞——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不，他没有杀过人，这两个人是我杀的。”陈迢的语气突然一反他之前的卑微恳求，而是极为笃定的，“我做错的事情也远不止这样，我才是应该付出代价的那一个人。”
那男人扭过头，似乎盯了陈迢一会儿，浩浩感觉冰冷已经快把自己给淹没了，他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尚存余热的大脑只能下意识的认为“付出代价”的意思是“血债血偿”。
“嗯，确实是你的错，你在他隔壁住了这么久，每一天每一天，听完女人哭就听小孩儿哭，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装作听不见，今天却突然闯进了你一直装作看不见的地方，打破了这一切。”
“如果你好好呆在隔壁做事情的话，本来是没有这么多事的，如果你想要救这个小孩儿的话，你就得付出额外的一点代价。”
那人站起了身，捡起了陈迢扔在地上的锤子，锤子在他手上似乎轻若无物，他一边抛玩着手中的的锤子，一边朝跪在地上的陈迢走去。
“知道吗？这些是你自己找的‘罪’。”
“你要知道，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就是个纯粹的怪物，暴躁易怒……蛮不讲理又十分狡猾，冷漠无情，稍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命啊……”
浩浩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消化那男人的话，冰凉的手脚陡然回暖，他一瞬间有了力气——
”不……哥……”
“你愿意付出代价的吧，陈迢？”
在看到那人挥起手中的锤子时，浩浩不假思索地奋力向前一扑，抓了一手空，一头栽在了血泊之中，再也起不来。
被血淹死，这也会算是一种报应吗？在呼吸困难之中，他这么想着，随后便是眼前一黑。
他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站在学校天台的栏杆上，怀里抱着他小时候看过的飞天小女警的漫画，他望着水泥的操场，双脚轻轻一踮，他就跃到了白云之上，然后朝着一片他神往过的青葱草地坠落——以前他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每一天妈妈都会指着那个小学的操场说，浩浩以后也会在这里打篮球。
不过很可惜，他那时候的目光总是落在坐在草坪里玩勾勾草的女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篮球场究竟是什么颜色。
按照漫画的走向，这时候一般都是该“变身”的时候了，小孩儿的梦总是天马行空的，因为他们尚不知道世界的边界在哪里，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
但是依旧很可惜，浩浩长大得太早了，他已经看清楚了人不管走到哪里都逃不出死，想选择在哪里死的时候又要去找通往那个地方的路，路上如果有门阻挡了去路就一定要找钥匙开。
所以他很清楚，他并不是漫画和动画片里的主人公，摔到地上的自己必死无疑，于是他选择了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想知道梦的后续。
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把梦做得完全不像梦的小孩儿了。
可是如果这不是在梦里，一个在天台抽烟都得躲在栏杆底下的小孩儿，又怎么敢站到天台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他忽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吃过的生日蛋糕上总写着梦想成真四个字，于是在头砸到地上开花之前，他便十分诚心诚意地祈祷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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