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家吗？哎……但总不能送你回个没人的地方吧。”李辰生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道，“你屋里还有没有别人，就是你平常都跟谁过的？”
那小孩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睛只敢盯着那淡粉色的糖球。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是学校里那些低能儿，一颗糖球上的花纹就能让他们想个半天，脑子里完全装不下其他事情。
李辰生对身高在他腰以下的小孩儿似乎都有特别的耐性，他比划着手势，一字一字说道：“天已经黑了，我们该下班了，你也该回家啦。”
习惯了日常李辰生口吐芬芳的张无澜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恶寒，心里纳罕道：难道刚刚李辰生被谁给夺舍了吗？这语气听着我都觉着发毛。
天黑了，该回家了。就算哄的是个弱智也得编个好点的理由吧？
然而这句话似乎对这油盐不进的小孩儿有着特殊的魔力，他盯着那根棒棒糖，上下嘴唇张了张，半天没说过话了，他嗓子有些涩。
“哥哥……去哥哥家，我跟哥哥过。”
这小孩儿不仅不聋不哑，还能好好说话，是个正常小孩儿！
这一声哥哥更是叫得李辰生心花怒放，他干咳嗽了一声，下意识道：“去我家？那倒也不是不行……”
那小孩急了，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要回哥哥家，是我的哥哥家。”
李辰生愣了愣，场面二度陷入尴尬。
“噗。”李涉川先忍不住喷笑出声。
“噗。”这下是张无澜，这货更放肆，见李辰生瞪自己干脆放开了笑，“几岁了？哥哥！”
李辰生在疗养院里躺了三年，一觉醒来他都奔三已经三周年了，心里还下意识的默认自己总是个未满三十的“年轻人”，而且被李涉川成天哥哥长哥哥短的，他现在对哥哥这词基本上都有条件反射了。
暴露了这一点的李辰生恼羞成怒，右手提着张无澜的后领，左手卡着李涉川的头，一反之前那温柔态度，顶着那张鱼肉家里的恶霸面目对着那小孩儿喊道：“还不赶快跟上！我送你回去！”
这小孩儿哪见过这种翻脸像摊印度飞饼似的警察叔叔，连忙抱着书包磕磕绊绊地跟上了一手提一个小混账的李辰生。
市局黑魆魆的地下车库里，伴随着车引擎的轰鸣，一双车大灯便颤抖着照亮了大半边车库，李辰生从后视镜眼见着那小孩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座椅，还担心他关不上这骚包车的重车门，正打算伸手帮他关门，却见这小孩儿瘦瘦弱弱的手搭到车门上，手一甩便关上了车门，连带着这车都摇了三摇。
这胳膊还没牙签粗呢，哪儿来这么大劲？李辰生不禁在心中纳罕着。
李涉川扭过头问道：“认得路吗？”
小孩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哥家小区在哪儿吗？我定位过去。”李辰生摁开了手机。
那小孩又摇了摇头。
张无澜：“那你家附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小孩思索了片刻，说道：“有个红绿灯。”
我们到底是不是摊上了弱智？三人的心声竟然意外的相同。
李辰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几下，叹了口气道：“哎，成吧，那你先跟我一段路，我有点事还要做，过会儿我们跟着你找。”
车头刚扭出市局门口，李涉川便发现车头方向不对：“哥，这么大晚上去哪儿？”
李辰生打着方向盘，从鼻子出了口气：“偷鸡摸狗。”
然而这位看起来很有抢银行气魄的警察叔叔选的偷鸡摸狗的地儿，不是什么金库也不是什么私人别墅，而是一片长得横七八歪的旧小区。
李辰生把车一靠边，就往路边来了个满分的违章停车，看起来是真没打算在这里久留。
他绕到了车后打开了后备箱，从后备箱搬出了一堆东西，李涉川一愣——他记得那里放着李辰生今早跟他去买东西时顺路带的一堆水果，多到李涉川当时还调侃他是东南亚派来倾销水果的。
这个小区看着有点眼熟，他以前可能路过，不过就算来过也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记忆力好得极端的人和差得极端的人其实有些地方很相似，比方说在回忆起某件事情的时候都像在“大海捞针”，只是一个捞的是针，而另一个人捞的是水。
想得脑袋都有些发疼的李涉川闭上了眼，他在他脑子里那片茫茫大海里漫无边际地捞着，回想着——
这种老小区的过道的楼梯都很矮，灯光昏暗，采光也不太好，像他这种高个子走在上面都很容易绊倒，它的扶手应该是铁的，上面的黑色油漆都该被磨得抛光脱落……
是三年前，在明河大桥那场行动之后，第一支队的同事们前来看望烈士家属。
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遥远记忆里的某一点，看见了三年前的他，站在商徵和撑着一个拐杖的孟小豹身后，黑灰色的飞蛾不断撞击着摇晃的楼道灯，他们三人的身影在阴影和灯光之下来回摇摆着。
然而与其说是烈士生前同事，倒不如说是幸存者。因为除了站在这里的三个人，就没有人能再站起来了——有的人还在抢救，有的人已经截了腿，有的人还躺在疗养院昏迷不醒……
而还有更多的人，真的就此长眠，死了。
他们现在就是站在第一支队的副队家门前，副队姓傅名衡，平时总拉着一张臭脸，但人其实好得很，据说还是李辰生的前男友，如果傅衡没有殉职的话，今天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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