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得那张瘦巴巴的小脸，唯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映着火光像夜幕中的一点星辰。
他接过灯，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递到了小男孩手中。
那小男孩似不敢相信，拿起银子忍不住放嘴里咬了咬，抬起头看了看他，转身飞快跑了。
出门一趟，热闹没见着，反而带回个累赘。
齐惊霜随手拎着那盏灯，放在院子里拿火折点了半晌，天灯摇摇晃晃，还没升过屋顶便自己烧了起来，扑通掉到地上扑啦啦烧没了。
他一时索然无味，正欲起身回屋，忽听有人高声叫道：“哥哥！哥哥你又跑哪里去了！阿桓到处找不到你！”
素雪盈盈，围墙之上的青年丰神俊朗，轩举若青松，哪有平日痴傻模样。
乍一见着他，齐惊霜莫名生烦，可不等他开口，阿桓已入一阵风般，一掠横在了他身前。
“哥哥我们来点灯吧！”阿桓从身后变魔术般捞出一盏精巧玲珑的祈天灯直往他哥怀里塞，“你看看！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齐惊霜捧着那盏天灯，神情莫测。
阿桓也不管他应没应声，骄傲道：“这可是阿桓自己做的呢！”
齐惊霜想到了刚到丹溪的那几年。
那时候他还住在废院，每逢除夕前他便会依镇上旧俗，要哑婆寻来竹篾、白纸与松脂等物，做一盏小小的天。
待得除夕那夜，阿桓会趁守岁偷溜出来寻他，两人一道爬上屋顶放飞天灯，各许心愿。
阿桓牵着他的手，齐惊霜难得没甩开他。
两人像小时候那般一起上到了屋顶，一道点燃了天灯。
天灯摇摇晃晃向着夜幕升去，与此同时，山下小镇也完成了送神的舞蹈，千万盏天灯齐齐升腾飞天。
雪停风静，夜霭悄浮，漫漫苍穹灯火盈盈，点亮了沉沉夜幕。
“哥哥许了什么愿望呀？”阿桓蹲着地上仰起头，暖黄光辉映着他的脸庞皎若白雪，他也不管齐惊霜应不应声，自言自语，“阿桓也许了一个，不过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啦！”
祈天灯自他们身边飞离，徐徐向着远空攀升而去。
齐惊霜低首望着他，青年俊美的面容与记忆中孩童稚嫩的脸庞缓缓重叠在了一处，像是往后那些隔阂从未生出，他们还是幼年那对亲密无间的兄弟。
待得天灯飘过峰峦那头，夜幕重归宁静之时，阿桓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
苑真不在，兄弟俩只能自食其力。
好在后厨里头吃食备得齐全。
包子盛在面板上冻在窗外，八宝粥煮得浓稠盖着锅里。
齐惊霜偶尔和颜悦色，阿桓窥着脸色立马得寸进尺，嘀咕着想吃热汤面。
放着大过年的，动手揍弟弟也不太好，他脱了狐裘，挽起衣袖，当真生了火下起厨来。
面条是现成的，冷水烧沸，抓两撮往里丢。
白菜是拿酱汁腌的，捞出来时蔫头蔫脑，丢案板上切成丝，下锅时并着几根葱，盐也用不着下。
阿桓像只饥肠辘辘的大狼，探头探脑，待得沸水滚滚、蒸汽腾腾，巴巴递了碗等着兄长投食。
院子外头不知哪家的孩子跑来放爆竹，噼里啪啦声响有一阵没一阵，最后全变成了嘻嘻哈哈的笑闹，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除夕夜深，兄弟两面对面，各占着一张矮凳，年夜饭只有清汤寡水一碗素面。
齐惊霜捞了几口，只觉面太淡，菜太咸，只有面汤勉勉强强漱漱口。
可阿桓吃得却是津津有味，咕噜噜一碗下肚还不够，又去锅里盛。
齐惊霜怀疑他们吃得不是同锅面：“这面好吃？”
阿桓吃得满头热汗，百忙之中斩钉截铁：“哥哥做得最好吃了！”
齐惊霜愈加怀疑，不由得探了筷子捞了根来尝，然而吃进嘴里还是那咸淡分明的怪滋味。
好在说饿不太饿，面汤喝完就已七分饱。
简单用毕晚膳，屋外又飘了朦朦细雪。
阿桓闹着要去放烟火，齐惊霜犯了倦，只想回屋揣炉火。
兄弟俩意见不合，眼见着阿桓又要使出拿手绝活就地打滚，齐惊霜一脚蹬着他屁股上直接将人踹进了雪地里。
及至临到门前，后头又跟来一串脚步声。
他还道阿桓学乖了，不想腰上环来一双手臂，紧紧揽抱着他不肯撒手。
“哥哥，你陪陪我呀，”青年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像是当年那个长不大的小童，委委屈屈对他道：“阿桓想跟哥哥一起放烟火！”
齐惊霜顿足良久，鬼使神差的，竟这么答应了。
阿桓忙忙碌碌摆起了焰火筒，齐惊霜坐着一旁石阶上以手支颐百无聊赖。
夜风送来南苑新曲，锣响鼓闹唱着年节喜庆。
阿桓拿着火折子，抻长手臂小心翼翼点燃火线，随后捂着耳飞快地跑到了兄长身边蹲**。
呲一声响，飞焰游烟窜升天，火树砰然炸出了千枝银花，花燃颓散又有星如雨落。
满天光影之中，阿桓忽然凑了过来。
齐惊霜睨了他眼，未等回神，阿桓已吧唧一口重重亲在了他的脸上，并喜滋滋地唤了一声：“哥哥！”
齐惊霜抬手回以一记耳光。
新年就在兄弟俩闹腾之中悄无声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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