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意的奶奶和外公在他未出世时就去世了，这两个名称对他而言仅是名词和旧照片而已。外婆去世时，他年纪尚小，别人跟他说你要为外婆哭，他努力攒了眼泪，但还是没能哭出来。死亡一词于方解意而言是个遥远的词汇，他忘了原来这个词汇可以离自己如此之近。
爷爷住的老宅与渊城同省，但只在一个三线城市下的县里的小镇。名义上是镇，可附近不仅有田地，还有一条一望无际的长河。
方解意不喜欢老家，爷爷的宅子里没有网络，而且环境阴湿，他住久了，浑身起红包，不知是过敏还是被蚊虫叮咬的结果。更主要的是，爷爷实在太烦人，又生了一副倒八字眉，训起人来气都不喘一声，别人夸他精神好，他也不过哼一声并不表态。
在方解意的印象中，爷爷应该是打鸣公鸡的样子，气势汹汹，而非现在躺在病床上，半睁着眼睛，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们。爷爷枯瘦的手搁在方解意手背，喃喃自语。方远山凑前去，贴着爷爷的嘴唇却依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到了晚上，爷爷忽然精神了些。他说自己活够了，该去找凤云了。凤云是奶奶的闺名，奶奶是地主的女儿，建国后，按奶奶的成分，她是嫁不出去的。爷爷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娶了奶奶，背井离乡来到现在的地方。爷爷这辈子没让她吃过苦头，但奶奶还是先他而去。
桌面上被擦得纤尘不染的相框是方解意对奶奶的唯一印象。老照片中的女人停留在容颜未老的四十岁，五官依旧清秀美丽。
爷爷话说的不多，只是一直攥着方解意的手。方解意张口想说些让他高兴的话，想说爷爷好好休息过几天就能出院，但话到嘴边，他却发不了声音。那双宽大粗糙的手掌掌心的温度逐渐散去。
凌晨十二点，方解意看到向来木讷的父亲泪流满面，何雪梅在一旁小声安慰。他忽然回忆起小时候奶油冰棍的味道，方解意年幼时，方远山和何雪梅忙于工作，时常让爷爷或者外婆照看他。比起外婆家的小院，方解意讨厌透了爷爷这儿的环境，他和左邻右舍的小孩玩不来，只能闷在房里看电视。爷爷和那些老头子散步回来，会给他带一根奶油冰棍。
冰棍的味道甜得令人发腻，方解意说不上喜欢或讨厌，爷爷每次皱着眉把冰棍抛过来，方解意都以为这是小店老板卖不出去才免费送人的，但他后来才知道奶油冰棍是冰柜里最贵的零食。
在白事酒席上，方解意看到两张遗照。爷爷生前说了，遗照要用他和奶奶合照的那张相片。照片里四十岁的女人温婉清秀，照片里的男人不英俊却是最年富力强的年龄。
酒席摆了整整一天，方解意帮着打下手。晚上，他疲倦地坐在台阶上，背后是脱了漆的木门。
方解意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温润清和的声音，方解意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打了徐端容的手机。徐端容并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方解意一直没有发声，电话那头除了刚开始疏离礼貌的问候语，之后也陷入一段沉默。
“方解意，”徐端容说出了他的名字，不带疑问的口气。
方解意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流落，压抑的哭泣声冒出喉咙。在徐端容面前做过丢脸的事情数都数不清，那么再添一件也没有关系了。
徐端容拿着手机，屏幕的光线暗淡下去，他没有说话，任由那头压抑的哭声如同拦不住洪水将他淹没。书房只亮着台灯，窗外的天暗淡无光。他保持着聆听的动作，但方解意已经挂了电话。
喜欢失格请大家收藏：(m.75zw.com)失格起舞中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