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要带我去哪儿？”
秦淳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十华身后，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脊，云雾蜿蜒着，弥散向越来越高的晴空。
他们在下山。白枫山下有个同名的白枫镇，虽不似云水镇般有着温润清雅的江南情调，倒也算个闲适地方，可以虚度一整个下午。顾十华领着他进了镇子，午后的小镇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卖香糕的小贩经过，吆喝声长长短短。
秦淳被他带得离白枫山愈来愈远，心里有点慌：“盟主，我们到底……”
“哪来那么多话。”顾十华转过头来，眉眼弯得跟月牙儿似的，“跟着我就行了，又不会吃了你。”
秦淳心说这话一点都没有可信度好么？明明只要给你灌点酒，你就会吃了我……
他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毛骨悚然，而顾盟主这个老流氓竟然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还勾着唇角对他笑。他几乎都觉得昨晚是一场幻觉，根本没有人喝了酒从屋顶上摔下来，也没有人吻他，压在他身上睡了一整夜……这才对，秦淳心想，顾十华可是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怎么会看得上他一个废柴呢？
他叹了口气，努力跟上前方那个水蓝色的身影。白枫镇又远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跃过连绵一片的树梢，红日悬在头顶，热气蒸腾。
秦淳跑得满头大汗，眼前的水蓝裙摆交叠又分离，晃得他有点晕。他靠着棵大枝桠休息了一会儿，心里骂了几句娘，又乖乖地追上去：“盟主，你等等我……”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好不容易才爬到顾十华站着的那根树枝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顾十华垂下头看他，眼睛里漾着笑意：“到了。”
“什么？”秦淳累得耳朵都不灵光了。
“我说，”顾十华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到了。”
“到了？”秦淳惊呼一声，脑子瞬间清明。他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手臂却不争气地一软，整个人瞬间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枝叶倒伏。
秦淳躺在坚实的地面上，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浑身都痛，之前青龙谷受过的伤还没好全，这时候再摔，不知道有没有开裂……他呲牙咧嘴地撑起身子来，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秦淳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前方已经没有森林了，一线阳光顺着渐渐稀疏的枝叶朝前洒去，给悬崖边缘镀上一层金辉。而从悬崖下方蔓延出去的竟然是一片桃林，粉嫩无边无涯地铺展开来，浪潮般涌向碧蓝的天际线。
“这是……”
“十一年前我刚来武林盟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水蓝色的身影落在秦淳身旁，“那时候也烦扰，便寻到这僻静地儿，春可赏红雨，夏可采蟠桃，秋天的时候对面山崖上的枫树全红了，冬日时落雪也美。”
他对着秦淳伸出一只手，浅褐色的瞳子被阳光映得透亮，金子一般。秦淳愣愣地盯着那只手，还是抓住了。
顾十华拉着他站起身来，手却一直拽着没有放开。秦淳被他攥得心惊肉跳，满脑子又是顾十华昨晚的那个吻，耳朵率先红了起来。
这氛围不太对，他想，哪有男人约男人去看桃花的……
顾十华把他牵到崖边草丛旁，双双坐下之后，这才放开了他的手。秦淳红着一双耳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偷偷瞥着顾十华铺在地上的水蓝色裙摆，心说这弄脏了肯定很难洗……
他正胡思乱想，顾十华却开了口：“我知道你最近有很多问题。这里没什么人，你大可以问出来。”
“问……你？”秦淳一瞬间得了允许，正要把昨晚顾十华的愚蠢行为嘲弄一番，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耳朵上的热度悄无声息地往脸颊蔓延，秦淳下意识捂住了脸。
顾十华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
什么……抱歉？
秦淳微微动了动手指，腾出个指缝来看顾十华。武林盟主的浅褐色眸子还是通透的，却没了那股逼人的压力感。他手还捂在脸上，胆子却一点一点大起来：“盟主，您记得……”
“我早说过我记得，什么都记得。”顾十华抿着唇笑，秦淳却觉得那笑容琉璃似的，璀璨而易碎。这不是他预料的反应，秦淳愣住了，心说怎么看出些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我很抱歉。”顾十华说。
秦淳这回是真的呆住了。这是顾十华对他说过最客气的一句话，往日里不是调笑就是冷言冷语，可秦淳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掉了。他捂在脸上的手也应声而落，仿佛是包裹着兴蕖*芯的瓣皮。
“不是，我……”他挣扎着想解释，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他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初见时顾十华那条红裙子，想起他给自己画的花脸，想起云水镇午后的馄饨、带他重入江湖的承诺、顾十华的拥抱，还有拜师时送他的玉佩，牡丹花围着两只白头鸟。
虽然这玉佩在青龙谷一乱之后就找不着了，或许是落在了顾殊的白骨岗……可牡丹花围着两只白头鸟，这……这可不是“白头偕老”的意思么？
秦淳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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