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淳觉得自己走在沼泽中。
脚下是黏糊糊的一片，淤泥扯着他的身子，要把他整个人拽向更深的地底。秦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四周一片黑暗。
“有人吗？！”秦淳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层层起伏的回声：“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秦淳叹了口气，只好自个儿在黑暗里摸索，一点一点地朝前挪。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隧道，淤泥积得不算深，只堪堪没过他脚踝，不要命，就是令人恶心。秦淳捂着鼻子，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闪出一点光亮来。
秦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软的双腿又有了力气。他跌跌撞撞地扑入那一片光亮，世界一瞬间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刺得秦淳眼睛有点疼。
待到他终于适应了这片光亮，秦淳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山谷之中。时是春日，林木蓊郁，晴空碧蓝，暖风悠悠吹拂，吹得人心旷神怡。秦淳没来由地觉得这个地方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淤泥的双脚，觉得该找个泉眼或者小溪什么的洗一洗，不然根本没法见人。而这山谷仿佛能看清他心中所想似的，秦淳才走两步，就见着条小溪。
他连忙冲过去，一屁股坐在岸边，正要脱鞋，突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道：“好久不见，秦少侠。”
是个好听的男声，温润清雅，如同珠玉相撞。秦淳回过头去，见着个青绿衣袍的少年。
那少年面容极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媚气，干净得令人想到第一场春雨后的新芽，或是清晨沾满露水的莲蕊。秦淳看得有些呆，心说这人的确长得挺好看的，甚至能跟顾十华较一较高下。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比较谁更好看的时候，连忙喝道：“你是谁？！”
“我是谁？”少年嗤笑一声，“我倒觉得，秦少侠应当先问问自己，到底是谁？”
“什么问我……？”秦淳一头雾水，“我是秦淳啊我还能是谁？”
“对，你是秦淳。”少年声音轻轻的，仿佛是个若隐若现的鬼魅，“可你真的仅仅是秦淳么？”
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从秦淳心底窜起，迅速满向全身。少年微笑着看他，美得像是一幅画。可下一个瞬间，他映在水中的倒影忽而扭曲，面容纠结作一团，狰狞如厉鬼！
秦淳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没碰到佩剑。他手无寸铁，而对面的少年还在笑：“怎么了秦少侠？是想起了什么吗？”
不是，秦淳愣愣地想，难道说我还忘记了什么吗？
他心惊胆战地看看那少年，又看看倒影。而在倏忽之间，倒影又换了模样，波澜散去之后，秦淳看见了自己的脸。
“什么？！”他惊呼出声。对面的少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来了么？”
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袍袖，仿佛把整个山谷里的绿意都兜住了。秦淳听见了潮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拎着雷霆的巨人在荒原上行走。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满目所见皆是赤红。溪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色，看起来就像是被血填满。腥气渐渐腾起，熏得秦淳有点恶心。
“还记不起来么？”水中倒影顶着秦淳的脸开了口，声音嘶哑而锋利，像是刮过铁锈的刀刃，“是你秦淳的刀，造就了这一河鲜血啊。”
这句话仿佛有千钧之重，秦淳觉得自己要给它压折腰了。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想要离开青袍少年和他诡谲的倒影，可刚退出去第三步，整个人突然急速坠落！
山谷消失在他头顶，一切又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光亮随着他的坠落一点点隐去，最后只留黑暗。秦淳又坠了一会儿，脊背才触及某个坚硬的东西，摔得他头昏脑涨。
秦淳惨叫一声，睁开双眼。
他躺在地板上，心脏跳得跟战鼓似的，一身冷汗。山谷、青袍少年、血河和倒影原来都是他的梦境，他还在白枫山半山腰的屋子里，一切安然。
秦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一手拽住床头，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浑身上下都酸痛，不知是刚刚摔的，还是昨晚……
等等，昨晚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床头的牡丹诃子上，一瞬间僵住了。
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他想起顾十华喝多了酒，从屋顶上摔了下来，然后他把人抱回榻上……他想起顾十华的红裙子，想起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月兰香，还有他绵长又激烈的吻，一股烧意直往脸上冲。
行啊顾十华。秦淳愤愤地想，平日里装得身娇体弱楚楚动人，结果是个压人的主？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在床脚，大喝一声：“顾十华！”
没有回应。顾十华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昨夜他弄翻的一切都归了位，秦淳手上也没了绑缚，只有一匹牡丹诃子挂在床头，系带四散，被春风吹得起起落落。
“死流氓。”秦淳嘟囔，“你看你起来就无地自容了吧，想毁尸灭迹，结果慌乱到连内衣都忘拿，啧啧啧。”
他伸手抓过那牡丹诃子，顶在指尖上转了转，心说这可让我抓到把柄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闯进门外小院的一片碧意里，对着扫地的仆役大喊出声。
“你们顾盟主呢？他逃到哪儿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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