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第二日正好是寒露。
冯素贞站在丘上。她曾在月余前与天香来过此处，只是那日天色已暗，便没有发现，原来站在这坡上，恰好能望到遥远的皇城。只是时间飞逝，不过弹指一瞬间，当时尚显青色的草地现在只余衰草。放眼望去，残黄散落。冯素贞已在原地站了许久，连出门前新换上的外袍，也因为拂过层层草甸，下摆已经被露水晕得透彻。
冯素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太阳开始升高，呼吸时吹出的白色水气逐渐消失，笼罩在皇城上空的淡淡雾气，也终于消散不见。冯素贞觑着眼，视线紧紧凝视远处的乾清宫。阳光下的宫殿已经不似夜晚时可怖，仔细瞧着，甚至还能看到琉璃瓦上泛出的七色光彩。冯素贞咬了咬唇，藏在袖中的东西小巧却坚硬，咯得她生疼。那是，一把鱼肠剑。
她原本也是不敢相信。只是其文理屈襞蟠曲，逆理不顺，其剑身钢韧无比，熠熠生光。与自己曾在书上读过的一般无二。冯素贞盯了许久，一直到眼睛微微发疼，才眨了眨眼。这剑是裹在圣旨内的，可是父皇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一把弑君杀父的匕首呢？冯素贞想不明白。无论是初发现鱼肠剑的时候，还是已经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的现在。
砚台自然是不知道冯素贞在想些什么。他只记得，王爷寅时起身，在书房待了片刻，出来后便是这般怅然若失的模样。只是寒露深重，出门前夫人吩咐过，让自己千万要看顾好王爷，一定不要让他逞强，为难了自己的身子。思及此，砚台眨巴了下眼睛，开口喊到，“王爷，我们先往哪走？”
冯素贞猛然回神。她回头去看砚台，后者一脸无辜，完全没有打断自己思考的愧疚，只是在自己回头时，忍不住嘿嘿一笑，让人看着发不出火来。冯素贞压了压心思，转身朝砚台方向走，“往南。”
砚台嗳了一声，麻溜得牵着马迎上来，“王爷，我们是直接去吴州吗？我还没有去过吴州城呢，那里热不热闹？好不好玩？听说吴州以前可是吴国的都城，建的可是气派呢。”
冯素贞被砚台的叽叽喳喳扰得头疼，她正要开口打断，却突然脚步一顿，先前一直想不通的关键，现在又好像突然通了。只是，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进退维谷了。冯素贞回头又看了眼皇城，寒意从心底出来，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砚台敏锐地察觉到。他松开马，麻溜地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个坎肩，跑到冯素贞身边伺候她穿上，“王爷，你可别看这日头旺得很，都是骗人的。入了冬的太阳，照不暖人。”
冯素贞愣愣地点了点头。坎肩上身，冯素贞觉得暖了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冯素贞告诉自己。她看了眼砚台，又看了看马，挑了挑眉，“所以这就是你带了整整三大包袱衣服的原因？”
“明明是夫人整理的。”砚台嘟哝了声，却不敢大声争辩。
冯素贞看着有趣，不禁轻笑了声，连带着心里的阴云也散开了些。
砚台却在一边看直了眼。
冯素贞走出去三五步，看砚台没有跟上，有些疑惑，回头喊了一声，“砚台？”
砚台这才回神，他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王爷笑得真好看。怪不得夫人说，王爷要多笑笑才好。”
冯素贞有些无奈。这砚台，还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不过心眼却是实实在在的。冯素贞一时间想不出圆满的回答，干脆走了两步拉缰上马。她在原地踱了几步，等砚台也上了马，才开口说到，“别贫嘴，路上还有好几天，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丢山里喂狼。”说完，也不管砚台的变脸哀嚎，策马向前。
吴州在东南。太阳现下正好也悬在东南。阳光入眼，刺得冯素贞抬手遮挡。‘这鱼肠剑是卷在圣旨之中交到自己手上的，只有全部展开，才能看到藏在最里面的鱼肠剑。而鱼肠剑虽然是专诸刺杀吴王僚时用的剑。但专诸，却是公子光派去的。自己先前只顾着鱼肠剑，确实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但如果父皇是用图穷匕见来提示自己，他的目的不在鱼肠剑，而在与鱼肠剑有关的刺杀上。那么，父皇想说的，或许是一场兄欲弑弟的阴谋。’
马跑得很快，风声呼啸过耳，让冯素贞感到难得的平静。她已跑出去很远，但皇宫还是在背后静静伫立。那股特属于皇城的气息，还是在她的身边紧紧环绕。让她每一个呼吸，都不得不刻意控制，来提醒自己可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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