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信应邀留下配合调查,去了个遥远又不知名的研究所,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小办公楼的模样。一群年轻的研究员把他围在中心,听他讲当时的情况,认真做着笔记,时不时发问。
又是叫他画画的,又是叫他连接AI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尝试,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他一天。
当然,其中不可缺少的是对他的视力做了多方面的检查。严明信起初没当回事,第二天一早起来才感觉酸涩难当。
有人不请自来,仔细端详他的双眼:“我有办法。”
严明信:“什么办法?”
君洋从架上抽了一条毛巾,叠成长条状,浸泡了热水:“毛巾敷一会儿。”
“什么破办法。”这酸涩应该和昨天滴入的药水有关,严明信心知肚明,为免劳英雄亲自动手,他主动接过来在脸上象征性地压了压,“好多了好多了,就这么着吧。”
正当他想把毛巾揭下时,君洋却连他的手也一起抓住:“别动。”
严明信:“……”
君洋没怎么用力,用的不是要把毛巾地老天荒地箍在他脸上的力道,倒是抓他的手抓得很紧,搭上了面子和矜持,带着固执和任性,赌的是严明信不会挣脱。
严明信学贯古今,通晓中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飞过天也坠过海,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一点就通的呢?
默然片刻,他问:“你要摁死我啊?”
“怎么会。”君洋一笑,不知以什么姿势,竟能偎到他耳边,伴着呼吸轻声说,“时间太短了,多敷一会。”
在优雅的文明中,呼吸似乎是不能被提及的事,人们总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呼吸声,以免暴露吃力的处境或激动的情绪;而另一种文明又说,呼吸乃至喘息声是亲密的暗示,是心照不宣的递进,是冲锋的号角,是无言的激励——听到我的呼吸声,就将得到我的全部。
从气流的温度和声音判断,两个人近得无以复加,再进就……严明信感觉自己脸颊被碰了一下。
那种陌生的触感,他很难说服自己是手,或者别的什么部位。
他松散的坐姿被定身了许久,想:……当不知道吧?谁没有一念之差的时候呢。
可气流不肯罢休,还在来回游走,从他脸颊到下颌再到脖颈,像初次品尝陌生食物的动物,在考虑该从哪里下口。
严明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这个人,眼睛硬是从毛巾底下睁开了。
“铃——”
古老的电话铃声大作,是梁三省打来的:“明信。我要回去了,来跟你道个别。”
“同事要先回奉天,来看看我的,人在楼下了。”严明信巧妙地后撤,礼貌地接住了无人在意的毛巾,“你……该干嘛干嘛。”
大堂总共有两把孤独的椅子,梁三省坐在其中一把上。
关于山海关军区的接待标准,严明信已经半听半猜弄明白了:一所是用来接待“来宾”的,譬如什么访问的、医疗的、科研的、交流学习的,都安排在那里,那是山海关的门面,交通也方便;二所则是“内部使用”,什么宿舍漏雨的、装修的,总而言之,千奇百怪吧。
像君洋这种常年住在舰上,乍一回了军区没有他的窝的,可不就安排到二所了吗。
而至于他自己,他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住哪里无所谓了。
梁三省笑着问:“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过堂风吹得严明信提神醒脑,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不算突然,你都好了,领导就喊我回去了。正好今天有班飞机,可以捎着我走。”梁三省微微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没见了,都没机会跟你一起吃个饭。”
严明信在这儿算是个外人,他从天而降一个钢镚都没带,衣食住行一律挂账。虽然没人真找他要钱吧,可要在这儿宴请旧友,好像是不太合适。
他只好说:“这次多亏了你照顾,等回了奉天,我去找你,到时候咱俩好好儿叙叙。”
不说不要紧,说到这里,严明信感觉肠胃在他肚子里嘀嘀咕咕。
怎么天天睡醒还要斗智斗勇一轮呢?
二所的餐厅确实十分“内部”,就没打算好好经营,准时准点收餐,此刻严明信想找补却为时晚矣。
严明信朝餐厅大门一望,恰好看到君洋从餐厅走出来。
这个人手里拎着胖胖的纸袋,袋口还有蒸汽若隐若现,闲庭信步地穿过了大堂。
“这次来奉天,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梁三省大概是吃过早饭了的,一副要从长计议的模样,“一是当年没有坚持到底,放弃了飞行,二是结婚太早。”
严明信诧异:“你都结婚了?”
“快两年了。”梁三省淡淡地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年纪到了,就算我不急,总有人替我着急。”
是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了。
严明信不懂装懂地附和:“哦,也是。”
“你倒是潇洒。”梁三省望向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看你入院记录上,家属栏全空着,一个来给你签字的都没有。”
“……”严明信语塞,“我是不敢有牵挂。”
无牵无挂才能心无旁骛,不瞻前顾后才能行知合一。
况且,他这都把飞机开到水里去了,他还敢有什么牵挂吗?
梁三省:“你一入院,大夫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没人能签得了这个字,组织只好委托医疗中心的部长替你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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