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枫景乃是一绝，开朝皇帝爱枫，其后每朝又加以添补，到了元嘉这一代，宫里的枫林已经颇具规模。枫期盛时，火烧云一般大片地铺开，深浅错落，颇为壮丽。今年天气还未转凉，按照陛下的意思，独乐不如众乐，金口一开，今年寿庆的宴席摆在了落枫亭，晚间在庭间悬上琉璃盏，坐在树下暖暖烫上一壶热酒，君臣同乐，别有意趣。
这露天设宴固然风雅，只有一处不好。
吵。
皇宫内宴，本是连仅有的这一点不好也不会有的，大概是皇帝许久未至，难免有些不知礼数的人放肆。
与落枫亭隔着几十步远，细索的说话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年轻的嗓音听起来不超过二十，刚过变声期，还透着少年人的稚嫩，偏偏跟着大人学久了，说话总要端着腔调：“什么二少爷，把那“二”字给我去了！
“哦？”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年长一些，不过也年长不到那里去，声音带着股懒散劲儿，单凭一个“哦”字百转千回，分明是吊着这位小少爷接着往下说。
这倒是位熟人，萧筱听得心中一笑，几乎能想象出他挂着笑脸逗着这位小少爷寻开心的模样。
拿腔拿调的小少爷果然接着又道：“现在我母亲当了家，我才是正经少爷，他算哪根葱。”
“话可不好这……”
可惜，小少爷性急嘴快，到底要把话说完。
“弄死他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就算弄不死他，也得把他弄废了，就跟那个谁……那个有名的残废一样……”
哦哟？
萧筱眉梢一跳，抬手将两侧宽大的袍袖叠着覆在膝盖上，倒不是萧筱自己要往这名头上靠，只不过，他要是自认京城第二有名‘残废’，恐怕还没人敢称第一。
戴荣盛自然也听见了，萧筱的感受倒是其次，元嘉在跟前站着，大喜的日子，惹得陛下不快，谁都没好果子吃。戴总管心里暗骂不知是哪家带来的兔崽子，忙上前两步，略提高了嗓音道“陛下到。”
所有的嘈杂像突然被扼住，停得相当突兀。满席皆跪，齐道安康，唯有一人端坐不动，眼神冷冷盯着元嘉的方向，面色铁青地看着元嘉推着萧筱越走越近。
戴荣盛退到元嘉身后装没看见，这不是他能管的事儿，也不该管。
元嘉推着萧筱走到近前，拍了拍扶着的椅柄，笑道：“长大了。”
萧泽冷哼一声，既不答话，也不行礼，元嘉也不在意，松手一笑，越过二人，施施然迈步进了落枫亭。
夜宴开席。
萧筱积攒的精神头已经在之前面圣的时候全部燃烧殆尽，此时勉强靠着络绎不绝的佳肴支撑出一个正经人形，不至于倦怠地瘫在椅上，御厨为了寿庆准备日久，使出通身本领，萧筱吃的太饱，又开始犯困，正想端起面前的酒冲冲脑子，刚抬起手，一只瓷杯清清脆脆地碰上来。
“手上的伤好了没？能喝酒吗？”
这句话伴着“叮”地一声，实实在在地扎到了萧筱的神经，萧筱掀起半张眼皮打量了一下来人，祭出一脸假笑：“不去陪二少爷，找我这个残废作甚？”
“你听见了？别理他！”贺赫撇嘴。他没穿官袍，侍郎的品级只能在偏殿入席，今天他与母亲同坐，敬和公主是陛下胞妹，早年寡居，贺赫是独子，元嘉嫡亲的外甥，他在这儿正经八百的是参加家宴。
“乔尚书家的崽子，老头子宝贝得很，托我带着玩。”贺赫挪了半个屁股坐到萧筱的椅轮上，也不嫌硌，凑过头小声跟萧筱咬耳朵：“我能怎么办，毕竟是顶头上司。”贺赫露出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屈表情，萧筱是怎么看怎么不信。
“我记得乔尚书家的公子，不是在书院教书？”
“那位是‘大’公子，这位是‘二’少爷”贺赫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刚认祖归宗。”
萧筱点点头，户部的乔其山他是知道的，出了名的妻管严，说起来，算一算日子，原配夫人辞世恐怕还没到一年。这么大个小子，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哎？那小崽子又跑哪儿去了？乔老头也真是，带了人来也不看着点，丢给我算怎么回事。”贺赫伸长着脖子左顾右盼。
怕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让那小子跟你混的主意，萧筱心道，仰头瞅他，贺赫那神情活似只正气汹汹搜寻打架对象的大白鹅，萧筱看着好笑，也四处张望帮着寻人，眼神落处便是一愣。
寿宴开正席和侧席，正席除了皇亲贵戚和诸侯王公，就只坐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京中五品以上皆入侧席，坐偏殿。巡查司司命位居三品，巡检却是五品，是以在这里看到崔鸣鹤并不奇怪，但见到秦枫，就让萧筱有些意外了。
秦枫换了身朝服坐在崔鸣鹤身边，正在喝酒，见萧筱望过来，抬手遥敬了一杯。
“你觉得秦枫如何？”贺赫寻到了乔二公子，见他被另外几个世家公子带着坐成一堆正在行酒令，便放心在萧筱这里坐下，叼着酒杯顺萧筱的目光看去，忽然问道。
“他？”萧筱疑惑转头，“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这个太过官腔的回答毫不意外地收获白眼一枚，萧筱自己也笑了，道“我和他认识才几天？谈什么了解？我看他就是个一心扑在办案上的，管你是谁，与案子无关都不重要。”萧筱想起回程时秦枫与自己说的话，又道：“他倒也不是不懂，就是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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