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屠城令发，谢儒看到那道冲天的鸣笛，终于意识到顾峯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彼时她尚不知在少阳城内，那跟随顾峯而去的数百壮士为何缘故惨死，无一人生还，所以她不能相信这屠城的命令是顾峯发出，也不感相信少阳城不仅面临的是一场无情战火，更是一场冷酷的屠杀。
她屏住了呼吸，记忆回到五日前的雷鸣山洞。
…….你与他们不一样，你心中仍有百姓，仍有黎民……
原来，终究没什么不同。她下不手，真的只是自己没用。
孕育一座城需要百年的光阴，屠尽一座城只需要一日的光阴。从晨曦到晚霞，从日东到日西，从少阳到夕阳，哀嚎持续了整整一日，凄叫传遍每一个角落。血流成河已不足以形容那座城里漫出的红色，尸堆如山也不足形容那座城里消失的魂魄。
后世史书不过寥寥数笔，怎能道尽一座城的覆灭。需知那些失去的，是鲜活而又真实无比的生命。需知那些家破人亡的，是一生无法回忆的痛苦。
谢儒离开的时候，背后仍是天边那一抹染了数千生灵的灿烂晚霞。
她没杀他，悔了。
----大启贞和二年----
山洞瑟冷阴暗，与三年前的那个山洞很像，总有种让人喘不过起气来的感觉。
谢儒从回忆中挣扎出来，不敢让自己陷入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也不敢让自己生出半分的憎恶。她虽不是少阳城的人，与那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但是那火光夹杂血色的画面，确确实实成为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逃脱不开的魇。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当年那些壮士惨死的真相，知道是那些百姓先犯下了罪孽，才招至一场泼天祸事时，只得感慨命运无常，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判定的。顾峯受到了背叛，失去那些誓死追随的兄弟。百姓受到了惩罚，失去了生命和家园，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顾峯没有回她的话，她再启唇，语气中寒意不减，嘴角讥诮。
“今日的大启皇朝终如将军所愿，成乱世之局。当年的宣威侯成了如今的蜀王，掌南方二十八郡，挟天子以令诸侯，凡王令所达，无人不从。而将军的朔北，割北方三十二郡，世代荫蔽，子孙承爵，称霸一方。这江山分崩离析，群雄逐鹿，与将军当年所料分毫不差，可还满意？”
“谢小姐当年欲效先贤，行变法之举，为何也落得这个地步？”他不答反问，回以同样的讥讽。
他二人当年，一个想要执剑颠倒乾坤，一个妄想变法恢复前烈。而今三年已过，终是一人得偿所愿，一人痴心妄想。
“应了将军当年那一句痴人说梦，让将军见笑了。”她丝毫不见羞愧，回他灿烂莞尔一笑，仿佛他的话于她来说，只是最无关紧要的罢了。
顾峯并没有因此满意，突然问道：“我想知道温老所倡之大同，究竟是什么。”
他想知道，能让温老、谢儒以及那么多人为之付出理想信念的大同究竟是什么。昨日紫薇殿内，天子只告诉他一句话。
‘圜丘祈雨，温老向蜀王提及大同之道，蜀王当场怒。’
听得‘大同’二字，谢儒浑身一震，终是绷不住那道伪装的面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坍塌。
那东西，叫信仰。
大同，这是蜀王要杀温老的真正缘由，亦是这乱世不容温老的真正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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