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峯临走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少女不觉惊讶，只是不解他为何执意去往渭丹城。难道真是为了借兵她知顾峯心思缜密，从留下魏家孙女一事便可瞧出，凡事必有万全后手，绝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顾峯走后不久，副将在溪边找到少女和魏家孙女，脸色严肃铁青，对少女道：“魏子光来了，要看他孙女，此刻人就在林外。”
少女一个踉跄差点儿没从石头上摔下去。怀中熟睡的小女孩也被她的动作惊醒，用小手揉了揉迷糊的双眼，半呓语喊爷爷。
“他怎来了？！”
少女麻溜爬起来，与副将刻意走到一旁避开小女孩，张口尽是不信。
副将道:“少将军今早走时特意嘱托，说是魏贼如果寻来，便给他看看人，不碍事。”
少女原以为魏子光是趁着顾峯不在来抢人的，心中吓个半死。可听副将如此一说，那便是早就料到魏子光会来。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两军阵前，魏子光怎敢随随便便的就来犯险。就算是再怎么舐犊情深，也不该如此。更让她不解的是，顾峯竟能提前料到。
“你家少将军可还说了其他的？”
副将摇头，道没有。
少女无奈，转身将魏家孙女领到他跟前。副将一手拽起小女孩，动作有些粗鲁。小女孩被吓大声哭出，挣扎扭打不肯依他。
“还是我来吧。将军应当不介意我跟着吧？”
少女上前帮他摆脱困境，将小女孩护在怀中。
副将略有犹豫，不太想让她跟在一旁。毕竟少女身份可疑，少将军可以不管不顾，他却不能。
少女瞧出他的疑虑，坦荡道：“将君是兵武之人，行军打仗危险重重，但凡遇到些诡计多端的敌人，便不得不多提溜两个心眼。可你家少将军既然敢将这魏家孙女托付给我，那便不怕我暗中使坏。”
副将听她如此说，顿觉自己心思狭小，疑虑打消，转身准备带她们前去。只是临走时少女将他唤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敢问将军，昨日从少阳城出来的那队人马是乔装出城，还是大张旗鼓？”
“虽未大张旗鼓，但也容易发现。”
副将如实回她，觉得这些并非机密，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少女听后淡淡一笑，不再多问，领着魏家孙女跟副将出林。
魏子光只带了两名仆从在林外不远处等候他们。这场景与少女预想的相差甚远，她本以为会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面，却没想到真是一副亲人团聚的戏码。
“魏大人，又见面了。”
副将握住腰间佩剑上前，挡在少女和魏家孙女前面。顾峯留下的轻骑领副将之命埋伏在林子周围，只要稍有异动，百箭齐发下神仙也难逃死路。但看眼下情形，就算是只副将一人防范也绰绰有余了。
“将军追了一路，在这林中歇歇也是好的。”
魏子光依旧着一身灰衣长袍，垂下花白的山羊胡须，慈祥和厚的面容下是眼底深处那道不见底的锐利光芒。
“爷爷！”
少女护在怀中的小女孩在听到魏子光的声音后挣扎出来，转身踉跄着身子小跑到爷爷面前，被魏子光一把抱在怀中，爷孙俩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眉眼弯笑。
副将没有拦住小女孩，少女多少有些惊讶，她不知这也是顾峯早就吩咐好的事情，但总觉魏子光此行目的应不仅于此。
果然，魏子光与孙女呆了片刻后便将孙女交给仆从照看，自己则上前走到副将与少女面前，对副将开口问道。
“少将军可是去往渭丹城向宣威侯借兵？”
“魏大人据守少阳城，耳通目达，何必明知故问。”
副将冷冷语气，若非有所顾忌，他便一刀抹了这人，也算是为死去的那数千兄弟复仇。
魏子光却并不在意他这态度，只捋捋白须，慈笑道：“老朽也没几日可活的了。魏家能留下一条血脉，还是要多谢你家少将军。”
“魏氏一族三百六十二条人命皆死于我家少将军刀下，魏大人太过客气了。”
少女站在副将身旁只想到一句话，果然是有其主必有仆啊，这副将说话气死人的本领大概就是从顾峯身上沾染来的吧。
魏子光嘴角笑容凝固，却又极快恢复。他不再执着与副将交谈，却转而看向少女，将她眉目深深打量一番后沉声开口。
“你与你母亲长得极为相似，特别是这双眼睛，不像是大启朝的人。”
少女浑身一震，尽量稳住神色不显激动，淡笑道：“魏大人见过我母亲？”
前夜被困密室时，她便觉魏子光打量她的神色不对。果然，他虽从未见过她，却已经猜出她的身份。只是她以为是因为卿卿这个名字，毕竟宫中有不少人都知晓她这个闺名。
魏子光点头道：“你母亲当年与董大人有些纠葛，老夫曾瞧过她几面，是个不可多得的善心人。”
少女沉默，自然晓得他口中的董大人便是直至此刻都未曾露面的董衡。魏子光提起她母亲，她心情有些复杂，因着父亲的缘故，从小到大都很少有人向她提及母亲，她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在她为数不多的听闻中，似乎每个人提起母亲总会带着善良二字。若干年后，她在淄陵城的蜀王宫中见到荀氏二女云妃娘娘，也是如此对她说的。假若她母亲真是一个善心的人，人人都这么评价她看似正常，实则有些奇怪。因为一个人的好处再怎么突出却肯定还有其余的特点，而她母亲似乎除了善良别无其他。她疑惑这个问题许多年，却一直藏在心底。
“我母亲究竟是怎样的良善之人？难为魏大人还能记得她。”
魏子光神色一怔，瞧出她似乎对一些事情并不知情，他略有犹豫，瞧了眼正在远处溪边玩耍的孙女，道：“小璎珞说你这两日待她极好。也罢，权当还姑娘恩情，说些也无妨。”
魏家孙女名唤魏璎珞，乃是她爷爷魏子光当年亲取的名字，在魏家一众小辈中最得宠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少女照顾魏璎珞本是出于怜悯和不敢违抗顾峯，担此谢意有些心虚，但比起这微不足道的情绪，她更加想知道有关自己母亲的事情。可魏子光徐徐开口，只对她说了几句话。
“大禹泰安三十二年，北疆拓玛一族犯上作乱，镇国大将军郭翦率兵平叛，你父亲和董大人当年为随行监军。大军途径清河，郭翦欲寻出身拓玛的清河荀氏一族求助。后拓玛一族叛乱平复，镇国大将军与荀氏皆是大功。天子下令，镇国大将军赐封宣威侯，荀氏则入平昌受赏。你母亲便是那时被清河荀氏的人带至平昌城的。只不过她并非荀氏之人，而是个异族人。”
魏子光说完这些便无意再开口，他将孙女重新唤到跟前，好生嘱托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任凭魏璎珞如何哭喊也不回头。
少女紧紧抱着魏璎珞，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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