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宫宽阔，云妃住的朝云殿有些偏僻，小公子郭离和谢儒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到。
朝云殿与其说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座宫苑，独自成局，菊花遍地，因境成景。内官领着他们在凉亭外停下，说是云妃近来爱在膳后来此处小坐赏菊。郭离听后不悦，狠狠责骂了内官，他母妃有孕在身，如今已是秋季，怎还能如此吹风。内官领了罚，还不忘命人领郭离去换衣。
郭离换衣前，谢儒当着内官的面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小狐狸的香囊交给他。郭离不明所以，谢儒只道谢他一路相随，小小心意罢了，后者也就不再追问，随手揣进了衣兜里。
谢儒独自在亭中等着，闲来无聊从袖中掏出方才在紫薇殿里顺来的糕点塞进嘴里，糕点很甜，正和她胃口。她吃着了几嘴后云妃就到了。
云妃有孕八月，步履蹒跚，被宫女扶着进了凉亭。谢儒瞧她气质温婉贤淑，着一身素雅精致的碧云纹联珠孔雀纹衣，头坠镶宝玉寿星鎏金银簪，即便青春不再，却更显风韵。
“你便是浑小子带来的人？”
“谢儒见过云妃娘娘”她拂身行礼，姿态摆的很是乖巧。
云妃屏退了左右，将谢儒上下打量，目光很是柔和，未让人有半分不适，片刻后才开口:“本宫知道你是谁，多年前本宫与你母亲有过一面之缘。你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你的容貌与她一般无二。”
谢儒不知她与母亲有故，不过听这口气想来也不是很熟。谢儒的母亲在多年前已经故去，她是跟在父兄身边长大的，一向不怎么提及自己的母亲。
云妃不待她说些什么，便又道：“浑小子说你有事寻我，本宫约摸也猜到是什么事情。只是你寻错了人，王上他一贯不让宫中妇人掺和外面那些事情，何况此番是谋逆弑君的大案。”
对于云妃的开门见山，谢儒并不意外。自见云妃的第一眼她便明白，云妃温柔贤淑，大度不争，却活的通透明白。她想了想，倒是没必要和这样一个人绕圈子，索性也开门见山了。
“娘娘可还记得自己的胞姐，荀皇后。”
云妃神色一顿，有了几分疏离，坦然道：“自然记得。”
二三十年前，清河荀氏刚刚归顺大启，根基不稳，又因降臣的身份处处遭人非议。那一辈里，荀氏男丁尽丧沙场，只余三位年纪正好，貌美如花的女儿和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荀夫人。后来，荀氏嫡长女入宫，被圣安帝封为昭仪，嫡次女嫁给了彼时军功正盛的年轻将军郭翦，便是如今的蜀王。荀家利用姻亲之利稳住了一族之基，修养了几十年，才有了如今清河荀氏在这乱世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谢儒口中的荀皇后不是旁人，正是当年入宫的荀氏嫡长女。在谢儒的记忆里，那是个极厉害的女人，身无子嗣，却能一路手不见血的走到皇后的位置上。但即便是这样的女人，也没能躲过元宝十年的那场兵变浩劫，死在了封后的第三个年头上。
朝云殿菊花遍地，入鼻即香。王宫里的人都知道，云妃喜菊，好幽静。南地唯有梁盛之地盛产菊，瑧王为此不惜舍了小广梁王百匹良骏，换得珍贵名菊移栽朝云殿，博云妃一笑。
谢儒随手摘了一朵小金菊，拿捏在手中，轻声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不晓得午夜梦回时，云妃娘娘还记不记得自己胞姐惨死的模样。”
“谢小姐想说什么，不防直言。”
“我只是想问问娘娘，荀皇后当年是如何仙逝的？”谢儒平静的开口，看着云妃的眼睛却有利光穿透，直刺在她身上，毫不隐藏。
云妃触及这样的目光却依旧气度不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如这园中的秋菊一般淡雅，令人自心底感觉到与她相处是一件极舒适的事情，她道:“长姐当年被逆贼董衡和魏子光逼死在保和殿上，天下皆知。”
谢儒却道:“可是我所看到的却并非如此。娘娘有兴趣听一听吗？”
云妃浑身一僵，脸上的温和柔意终是停滞了些。
“没有兴趣。”
云妃回的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谢儒揉了揉手中的花朵，花儿娇嫩，立刻便有了痕迹。
“娘娘不愿意听，是因为当年娘娘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死于丈夫的虐杀下。荀皇后生前爱菊，云妃娘娘也爱菊，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愧疚。”
云妃脸色瞬崩，一手紧紧抓着腹部，额冒虚汗，双眼死死盯着谢儒，渐渐流露恐惧之意。可谢儒晓得，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内心深处愧疚的人。当年的真相，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不曾想那些发生过的，做过的，又有哪一件是能够躲开的。
谢儒主动上前为她斟了一杯茶，把小金菊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撒进去，真相也随之揭开：“当年王上自青阳起兵勤王，荀皇后与一众宗室贵族却猜忌王上图谋不轨，抓了王上发妻许氏和彼时尚是稚子的平候做要挟，最后逼得那齐氏不得不跳下城楼，血溅三军前。王上心怀愤恨，攻入皇城后，在保和殿逼死荀皇后，手段何其残忍。”
云妃沉沉阖眼，抚肚的手忍不住颤抖。当年的画面就是一出噩梦，每每午夜惊回，长姐鲜血淋漓的四肢断截就像是鬼剑穿透她的身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