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人话吗？”摄像师端着机器，听着熟悉的中国话，需要一个同声传译。
“但我今天来，还有别的事。”
秦予歌能感觉到齐元似乎今天下了很大决心要做什么，但对着镜头，他觉得并不好问，就只是点点头，让齐元不用担心。
好，习惯了，等你自己交代吧。
虽然是工作日，但人民公园人声鼎沸，仅逊色于两百米外的环堂菜市场，提笼遛狗的，吹拉弹唱的，列队起舞的，好不热闹。不要说秦予歌，就是摄制组的其他年轻人也少有这时候来逛公园的经历，每个人都被异常热闹而复杂的场面惊到了。
怪不得说人民公园是民间一片江湖，可怕。
两个人选了一个靠外围的位子做了下来，就这么看着前面的各色阵仗：
左手边有两桌下棋的大爷，一桌围棋一桌象棋，周围两圈插着腰或背着手看热闹的爷爷们，虽然不是人人能参与其中，但每个人都眉头深锁，为局所困。正前方是正拿着拖把在地上写字的大爷和他的拥趸，每落下一个字。周围就一阵叫好。右手边的吹拉弹唱组，一支老年民乐队，阵仗摆得不小，连秦予歌都忍不住感叹：这怕不是就地在开音乐会吧！
人间烟火，亦在其中。
“诶呀，老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
“哼，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就觉得你写得没他好，你这模仿得就是没有原作好！”一个已经银发满头的老大爷正吹胡子瞪眼。周围的人有说好的，有说不行的，议论纷纷。
齐元听到声响，循声望去，收紧了目光，还好，控制住了表情，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没有拔腿就走。
“老大哥，你是不是有点儿盲目崇拜了，我觉着齐缙之的水平其实也就那样，而且他毛病多着呢，那几个字早八百年写的了，那时候啊，水平是真不行。”对面稍年轻些的中年人皱着眉头，叹着气摆手。
突然他余光看到这边几台机器，扫到人群中一个人。
齐元突然起身，要拉着秦予歌离开。
“诶，那位小朋友！”中年人看到他们要离开，急忙要站起身子，过去喊住他们。
秦予歌看到那人转过脸来，心说不好：这不就是齐缙之吗？他不在医院里养着怎么会到这儿来？秦予歌看向齐元，怕自己看到的又是满面的怒气或者惊慌。秦予歌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安抚者，如果齐元这时候表现出一点点的崩溃，即使是知道在镜头面前，他也会不管不顾地抱住齐元，因为不管如何相比，齐元都会是更重要的一个。
但他似乎只看到了一点点犹豫和不忍，竟然没有决绝。
原来是这样，好，明白了。
齐元拉着秦予歌走过去，说话间依然没有什么温度：“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奥，我的这位朋友他跟我打赌现在活着的书画家里，行书没有能超过齐缙之的《同悲》的，我不以为然。我说他那一张写得其实有好几处并不好，是大家称赞太过了，我还给他改了改，他依然不信。小朋友，你能不能给他示范一下，就几个字，好不好？”中年人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微光，似乎很是期待。
“我不会。”齐元干巴巴地蹦出三个字。
秦予歌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这样，好不好？明明是想好好说，怎么又这样了？乖，嗯？”
“啊，不愿意就算了，没关系，我——我知道的。”齐缙之声音里气力慢慢被抽走，低了下去。
“安安，乖——”秦予歌挠了挠他的手心，又轻声哄了一句。
齐元叹了口气：“就几个字。”说完就自顾自拿起一边的兼毫，不假思索就要落笔。
“诶——”
“这篇一百二十六个字，有八个他自己也不满意，落笔迟疑，行笔不畅，提笔不利。第五行那个夔字您大可以看他后来的的写法，已经和这张不同了，没有这个扬洒，克制了很多。”齐元边说边写，没有耽误手上功夫。每一个字点出来，他就再写一个，一处一处给大爷讲解，大爷听得有些愣神，迷迷糊糊都快忘了眼前是个毛头小子，忘了自己原本不想听他说话。
“齐缙之写字确实还行，但这张并不是最好，他现在应该身体还不错，不会忘记要精益求精，也不会忘记逆水行舟的道理。”齐元收笔，看了齐缙之一眼：“还给你。”
“谢谢，谢谢你来——”齐缙之眼神里的希冀变成了动容，几乎有些要哽咽。
齐元的声音似乎和缓了一些：“嗯，你多——保重吧。”
“来日方长。”
齐缙之看着齐元离开的背影，念叨着重复：“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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