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路的两侧种满了梧桐树，春天的新叶还没发全，但身姿仍是挺拔优雅的，傍晚的夕阳透过树桠洒在路面，不时随着微风晃动几下，漫不经心地扫过眼睛，对面大楼的玻璃上倒映着流动的云。
空气里再次沉默了，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沈离叹了口气。
“阿离，”玄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到了旁边，“前头左转。”
“嗯？”沈离看了看，是一条他不认识的小岔路，他疑惑地侧过头问：“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又不回答。
这惜字如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沈离只好拐了进去。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一片棚户区，几十栋破旧的铁皮平房挤在一条狭长逼仄的巷子里，名副其实的“牵手房”，路边停满了单车和小摩托，稍微宽一点的汽车根本无法通过，灰暗的墙上到处用白漆喷着大大的“拆”字。天空被这些房子压得只剩了一条缝，五颜六色的天线网线电话线像小孩儿玩的翻绳一样纵横交错。一个个被油烟熏的发黑的窗户外头晾满了衣服，洗得都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一群人挤挤攘攘地围在一起，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沈离不用走近也能把每个人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没死啊？我听说救护车到的时候都直接盖白单子了啊！”
“好像是休克了，在车上突然又有心跳了！”
““开枪都打不死他！怎么恶人有这么大的命，老天爷不张眼啊……”
“话不是这么说，那个混蛋玩意儿要真死了，刚子以后不是要被人叫一辈子杀人犯？”
“闭上你的臭嘴！”
“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沸沸扬扬的人堆中这时响起一个女人无力的声音：
“我就不应该让刚子今天下午去拉货，他马上要高考了，怎么会出这种事……”
沈离倏地抬起头。说话的是一个脸色蜡黄头发稀少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过时的绿色毛线衫，眼窝凹陷得很深，表情有点茫然，仿佛已经被生活的大起大落折腾得没力气再做出任何激动的反应。
有人温言安慰道：“刚子妈，警察不是说了么，监控上看了刚子没有违规驾驶，而且那人也没死，应该做个笔录就可以回来了。”
一个老太太叹道，“抓了好哇！以后没这帮人天天敲诈勒索，你们娘俩可算是有安生日子过了，等刚子考上大学，你就苦尽甘来了。”
许刚的妈妈听了这话，忽然开始抽泣起来。
旁边众人又是一通劝，
“刚子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个名牌大学……”
“过了这个坎儿，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沈离转身慢慢退出了小巷，吃苍蝇的感觉没了，可是胸口却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被压得更紧了，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永恒的生命所要承担的重量已经超出了想象。
脑子有点乱，连身后的动静都没听见，一辆送快递的摩托车飞快驶来，司机攥着车把着急想超过慢吞吞走在路上的沈离，两人都没注意车子上装的一大箱货要把人撞倒。
脚下忽然一轻，眼前的小路变成一片天旋地转的影子，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离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玄冥皱着眉瞅他：“真不让人省心。”
他穿了一身黑，深黑色的毛衣，灰黑色的风衣，配上一副好身材，酷到了极致。虽然皱着眉，深蓝色的眼瞳却温柔得像刚刚升起的月亮。
沈离低头一看，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几个路过的行人立刻投来好奇又带点羡慕的眼光。
沈离轻笑：“不是要避嫌么？”刚刚还心慌着，碰到玄冥的体温忽然就踏实了。
腰上的手不松反紧：“三天了，想你了。”玄冥低声说。
啊。
心湖中央荡开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涟漪，从发梢荡到指尖，本来严丝合缝装在身体里的魂魄被勾出来了半边，像一只风灯，在潮湿的海风里晃来晃去。
沈离侧头轻轻挨在玄冥肩上，呼了口气，“我的一个念头，一时冲动，改变了不止一个人的命运。”
玄冥笑了一下，把沈离的手揣进自己风衣的口袋，在口袋里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于理虽然不对，但我认为很好。”
沈离一怔：“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想向后退开几步看看玄冥是不是在恶作剧，无奈搂着他腰的手臂不肯松开，身后传来两声口哨。
沈离脸一红，玄冥倒是很淡定地刮了刮他的鼻子：“你是我见过最不肯服输的小家伙，不要想太多，去做就是了。”
沈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没人这么说过，连菩萨老好人云宸都不赞同的事，更何况玄冥并不喜欢人类。
他问：“此话当真？”
玄冥点头：“冥海没有意见。”
沈离觉得自己倒在了一大团摸不清东南西北的雾里。
一直都是冷暖自知的状态，太久了，久到从不指望听到这样的话，被理解？被同情？这些他都不需要。沈离说不上来现在自己是种什么感觉，就是从头到脚蓬蓬松毛茸茸的，胸口发酸。
他挨过去蹭了蹭玄冥的手肘，压低略微哽咽的嗓子说：
“冥郎，我……饿了……”
“声音怎么了，不会是饿哭了吧。”玄冥脸上微微惊讶。
沈离瞪他一眼：“有可能，我也不太适应人间的磁场。”
玄冥揉揉他的齐肩发：“想吃什么？”
沈离戳他胸膛：“你。”
玄冥挑起眉，“你确定？”
沈离马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开玩笑的！陪我去个地方。”
这镇子真的很小，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海边的大马路。沈离远远闻到香味，满脸兴奋地往前跑，肩上背着海贼王的书包，看上去像个中学生。他站在一个店铺门口，朝跟在后面的玄冥用力招手，
“快来！”
玄冥举目看那招牌——“安静的包包”。
沈离神秘兮兮地说道：“冥郎你知道吗，这是我吃过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面包？”玄冥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嗯！你吃过吗？”
看着对面极度期待的眼神，玄冥只好配合地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沈离把那天晚上一位落魄神仙被临期面包拯救继而打开了美食新世界大门的故事绘声绘色地重述了一遍，心潮澎湃地宣告：“今天我要花钱买。”
玄冥认真地回答：“那就谢谢沈公子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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