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坡村村长石顺是孤零零一个人回来的，他往石头垒成的灶台边一坐，眼角嘴角都耷拉着，像泄了气的羊皮筏。
村民们看他身后空空荡荡的，多少也猜到了，京兆尹是皇帝封的官儿，还能跟皇帝对着干不成？
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真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石顺从腰间抽出旱烟杆，敲敲烟锅头，那张刻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覆盖了一层灰色。
大家都沉默着，老人们抬起头，望着昏惨惨的天，听着呼呼吹过的北风，不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们该往哪里去。
石安凑到石顺身边问：“阿……阿……爷，怎么样了？京兆府的人怎么说？”
石顺拿出火石擦燃了，颤颤巍巍地给点上烟，再慢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圈儿烟圈后，才道：“京兆尹不肯搭理咱们。”
石安失落地“哦”了一声，懵懵地问：“那……那咋办？”
石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先吃饭。”
乔英脆生生道：“京兆尹不肯搭理咱们，京畿都尉肯，他就在村里。”
她指着山坡下的水塘，霍霄一行人正缓缓地往人群走来，一双双眼睛都望着霍霄，满怀希望和乞求，这些目光让霍霄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沉重。
霍霄的轮廓在昏茫的夜幕中逐渐清晰，石顺对上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拿着烟杆的手一抖，好像被虫子蜇了一口，烟锅头里掉出几点橘黄火星。
“都……都尉，坐。”人群撕开一条口子，石安抱着一个硕大的石磨盘过来。
马昆和项冲都吃了一惊。
这石磨盘少说也得三四百斤，这个病歪歪的家伙居然轻而易举地搬起来了，这膂力，只有飞羽将军马馥可比。
石安把石磨盘放下，霍霄客气道了声谢，坐下与石顺面对面，村民都拥聚上来，聚精会神地听着霍霄怎么说。
人群最外围，乔父慢慢地倒退，与人群拉开一段距离，直到推到篝火的光芒延伸不到的黑暗处，忽然背后撞上一堵肉墙。
转头一望，一个眼睛狭长的高壮汉子眯眼盯着他：“老哥，那帮兵痞子鬼得很，夜黑风高，别单独行动。”
乔父认出这些霍霄的随从，手不自觉按上腰间的镰刀，说：“我去上茅厕。”
“我陪你去吧。”马昆好心提议，表情和语气却冷冰冰的，“这天黑黢黢的，怕您摔了。”
“不用那么麻烦，茅厕怪臭的，这村子我熟得很，闭着眼都能走个遍。”乔父不怎么善于与人交往，态度也比较生硬。
他往火光处瞥了一眼，乔英竟正在和霍霄带来的那个相貌出奇好的年轻人交谈，乔英往后退了一步，年轻人就往前走了一步，狗皮膏药似地贴着乔英。
乔昂站在一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愠怒之色上了脸。
真是前门进狼后门进虎，君侯家的男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君侯叫我保护好你们，少一个都拿我是问。”马昆瓮声瓮气道。
乔父垂眼下去，看见马昆两只靴子尖朝外，呈八字形，就知道这是个行伍中人。
“那麻烦你了。”乔父转了个方向，往村中走去。
马昆立即紧紧跟上他。
霍霄和石顺两人被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袁素也坐在磨盘上，一颗一颗地吃着松子。
“石安，去，把家里窖藏的老高粱酒拿来。”石顺招呼儿子，“再杀只鸡”
“不必。”霍霄抬手阻止，“石老伯，京兆尹没有受理您的求告吗？”
石顺又抽了口烟，眼珠子往下挪，看着霍霄的靴子面儿，半晌后才答：“没有，我都没进得去门，就被门房赶出来了。”
说着，他对石安挥了挥手，哑着嗓子道：“还不快去？”
石安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霍霄瞟了一眼，另一个部曲立刻跟上石安。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红艳艳的火舌窜动，亮光合着阴影在霍霄峻刻的脸上明灭不定，他双手交叠搁在颌下，眼珠子在光芒透照下成了蜜似的琥珀色。
沉默须臾，霍霄忽然绽出一个微笑：“意料之中，那些看门狗只认钱，明儿一早，我陪您再去一次，实在不行，咱们还能去御史台，去廷尉，不是只有京兆尹一条路子。”
石顺重重叹了口气：“也好。”
“大家也饿了，吃饭吧。”霍霄站起来，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无论明日往何处去，都得填饱肚子。”
他与生俱来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几句话一说，村民们就安静下去，各自去搭伙做饭了。
乔英一直被项冲缠着，实在跑不掉，又看不见父亲的影子，只好假装平静，去帮隔壁的陈寡妇切菜。
岂知项冲又凑过来，殷勤笑道：“我帮你们。”
陈寡妇已经四十多了，但到底是个女人，在项冲的杀伤力极强的魅力攻势下迅速丢盔弃甲，用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他：“好呀，麻烦你了。”
乔英却态度冷淡：“多谢将军，这种粗活，怕脏了你的手。”
项冲低头笑了两声，漂亮的脑袋一歪：“乔家妹子，我也是苦出身，打小做惯了这些，不妨事的，你的手生得这样白嫩细腻，我可舍不得让这双手做粗活。”
乔英打了个寒颤，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项冲的手，对方的手比她白多了，放在一起对比简直就是老生姜配白米，真不知这小色鬼怎么好意思睁眼说那种瞎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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