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高四这会儿回府沐浴更衣去了。可即便高四在此又如何？皇帝要见的人，谁敢拦着不让走？
门栏外的百姓们窃窃私语，项冲听见有个嗓音较大的说：“朱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下看他们如何横！”
霍霄却完全没有惊喜之色，反而十分为难地说：“文合兄，我这儿正官司缠身，怕是暂时走不开。”
“此事我已上报陛下。”陆离用十足官僚的口吻说，“陛下说让高阳侯先进宫。你有何冤屈可直诉御前。”
倒不是陆离忘恩负义，想和霍霄撇清关系，而是谭淼这个高家爪牙在场，他不能表现得像霍霄的死党。
不过陆离到底是个老练的官僚，巧妙地在不着痕迹的地方帮了霍霄一把。
当时元劭的原话是：“先带那两个孩子来见我。”并没说要听霍霄的冤屈。
“你有何冤屈可直诉御前。”是陆离夹带的私货。
这是他个人对霍霄的建议，但也可以被理解成元劭本人要听霍霄喊冤，再近一步延伸为元劭站在霍霄这边。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对付心里有鬼的人最管用。
谭淼果然被陆离的文字游戏绕进去了，他以为霍霄是皇帝要保的人，态度来了个山路十八弯：“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君侯受累？君侯放心面圣，此案本官一定全力清查，必还君侯一个清白！”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几乎是空口白断杀人者为朱植了。
霍霄虽没指望谭淼有多公正，却对谭淼的态度感到震惊不已。
清白不是靠真凭实据来证明，靠得是官大一级。也许在外面那群百姓的眼里，他不过是个比朱家靠山更强的恶霸而已。
“这样不妥。”霍霄深思熟虑以后，拒绝了陆离的建议，“查尔木已经作证匕首是罗芙所买，谭大人怎么又说要还我清白？不明就里者会认为我借助陛下的威严逃脱罪责，连累了陛下的圣名。若真清白，不用谁来还。”
霍霄本以为陆离会被他这种作死的行为激怒，岂知陆离竟然说：“霍常侍说得也有道理。”
“文合兄……怎么转性儿了？”霍霄难得被陆离吓了一回。
“在瀚海磋磨过一回，许多事看开了。”陆离微笑，“再说我也没本事拦你呀。”
“君侯，下官一定严审查尔木！”谭淼恨恨地瞪了朱植一眼，“一定有人指使这胡人做伪证。”
谭淼信口反复，终于引得围观百姓窃窃私语，群而嘲之，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兴许是活腻了，双手握着栏杆大笑：“官字两个口，你谭遮天说啥就是啥！”
“哪里来的老疯子！”谭淼恼羞成怒，吩咐堂上府兵：“拉出去！”
“大人！圣上驾到！”谭淼刚发完飚，京兆府谒者小跑着进来通报。
“什么！”谭淼差点儿当场厥过去。
元劭这次出巡很突然，事前谁也没有通知，谭淼甚至来不及把闲杂人等清走，明黄华盖已入眼帘，元劭携着新后在金吾卫的簇拥下，进了府门。
大堂立时跪倒一片，众人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项冲低着头，只见几双皮靴裹挟着素色的衣角挪过去，认出那素色是瀛洲缎，他那出名荒唐的父亲随灵帝最爱的缎。
小黄门小步上去，撤下谭淼的席案，换上一张白玉床。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待皇后坐到白玉床上，自己才跟着坐下，目光一扫，视线落在大堂正中的尸首上。
“还不快把这死尸撤走？”黄绰连忙吩咐手下小黄门。
“不必，别妨碍办案。”元劭抬手阻止，“诸位，都起身吧。”
众人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金吾卫形成人墙挡在门栏前，阻隔外面百姓的视线。
霍霄和元劭的初次会面还算和睦。
元劭和颜悦色地问霍霄怎么弄成这样，霍霄道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又丢掉过所的来龙去脉。
尽管元劭看起来温和得像一位宽厚兄长，可霍霄没有忘记，这位皇帝先通过兵变登基，隔年又铁腕镇压自己弟弟掀起的叛乱，杀掉了无数宗室。
霍霄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憨直，就像霍铤当年在长平表现得一样。
元劭招了招手，黄绰身边一个身穿朱红武官服饰的青年步出，元劭问他：“黄翾，高阳侯的府邸造好了吗？”
黄翾答:“启禀皇上，高阳侯府邸上月就竣工了。”
元劭往锦枕上一靠：“你办得挺快，回头送高阳侯去府邸。”
黄翾喏了一声，躬身退到一边。
霍霄用眼角余光扫了黄翾一眼，黄翾和黄绰长得挺像，但比黄绰壮实得多，霍霄一眼就看出来，黄翾练武练得很勤快，最重要的是，黄翾眼睛里没有邓直那种酒色之气。
宦官的亲戚大多数非坏即蠢，黄翾似乎是个例外。
他忽然明白黄绰为什么想搏一把，如果他是黄绰，有这样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侄子，也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宦官没有子女，却可以有侄子。
“陛下，快让他们审案，臣妾想看。”皇后娇滴滴地催促皇帝。
霍霄和陆离同时打了个寒颤，齐齐对落霞侧目而视。面前这个娇柔婉转的皇后，和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敕勒公主可差得太多了。
霍霄忍不住腹诽：“女人果然很善变。”
皇后今天穿了件宝蓝色孔雀图案的宫装，黄金步摇在如墨云鬟间摇曳生姿，美艳绝伦。
皇帝的注意力很快被皇后抓回去，他低声道：“你是一国之母，在臣子面前不能这样。”
皇后扁扁嘴，坐直了身子。
说归说，皇帝其实挺吃皇后这直来直往的一套，他笑了笑，问谭淼：“谭卿，案子审到哪儿了？”
谭淼结结巴巴地答：“快……快……审完了。”
趁皇帝和谭淼对话，皇后用威胁的眼神瞪了霍霄和陆离一眼，两人又齐齐低下头，他们可是见过皇后真面目的人，随时有被灭口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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