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冒，霍霄背后寒毛直竖。什么时候，他成这样儿？打得都是冷冰冰的心思。这样想对得起棺材里的嫂夫人么？霍霄仰头灌了口酒，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
程荣心怀不安，连忙出席，固辞不受。霍霁却对他说：“柏盛，这是你们家应得的，柏茂忠于皇上没有错，只是过于莽撞。”
霍霁的敏锐不下于霍霄，他从程蔚嘴里撬出不少东西，表哥和姑父自愿当了垫脚石，保住了寒川郡和长平的平衡，可他不能让程荣知道真相。
程荣只好和陶铸一起谢恩。
“至于程蔚。”黄绰望向丁晁，“丁刺史，你说如何办？”
丁晁为士林首领，极为鄙视阉人，对黄绰不假辞色：“押送京师，由廷尉审问。假公孙亭一案，牵涉太广，事关社稷根基，必须严查。”
“丁刺史，你真不是贼喊捉贼？”马馥寻到机会，又拆丁晁的台。
丁晁对他怒目而视。
黄绰笑着解围：“马将军，丁刺史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想做偷鸡摸狗之事，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馥哈哈大笑，丁晁眼观鼻鼻观心，对黄绰白眼相向。
霍霄与项冲咬耳朵：“丁晁曾一月上疏五十六封谏议陛下。太极殿实在受不了他的奏折雨，把他放到雍州来折磨我们……他参了马馥一千多本。”
“那参了你多少本？”项冲很好奇地问。
霍霄撇撇嘴角：“也就一百来本吧。我打猎，他说我破坏生态环境，我练兵，他说我噪音扰民，我上酒肆，他说我没发挥带头示范作用，我下河洗澡，他说我有伤风化……”
席上氛围渐渐转暖，众人言笑晏晏。
黄绰举起酒杯，杯子往霍霄身边挪了挪，淳淳地笑问：“这位就是项乘凤吧？”
项冲被黄绰点了名，立即起身。
他比霍霄更恭谨也更谦卑，离开席位，来到黄绰正前方，弯下腰，双手举于额前：“小人项冲。”
“羽林营很久没有出过这样杰出的人才了。”黄绰目不转睛地盯着项冲看，“明珠秀玉亦比之不如。”
霍霄握着酒樽的手一紧，瞟了霍霁一眼。
霍霁举起酒樽，和煦地笑：“黄门令，项冲是个难得的将才，在敕勒作战颇为勇猛。他原先在羽林营犯了小罪，臣斗胆替他关说，请看在他父亲为国捐躯的份儿上，让他一展其才，戍边赎罪。”
“郑国公，项郎官所犯之过，陛下已让黄翾核察清楚。”黄绰煦煦地说，“他是被郭吉构陷的。”
霍霄怫然作色，黄绰称呼项冲为郎官，分明不打算放人的意思，他恨不得当场掀桌。
霍霁此前已经对太极殿暗示过要留项冲，太极殿却不肯给，这次和谈，分明毫无诚意。
霍太夫人对霍霄使了个眼色，霍霄才收敛怒色。
黄绰轻轻搁下酒樽，对霍霁说：“霍将军，陛下已下旨，官复项衡原职，为扬威将军，追谥忠肃，赐葬高陵，戍卫先帝。”
天大的好消息砸下来，项冲波澜不惊。
项衡被孝仁皇帝贬成马监，又被孝仁皇帝的儿子官复原职。起起复复，不过是帝王棋盘上的棋子。
至于邓直和郭吉的小动作，元劭都知道，只是他故意忽视。甚至邓直品行不端，满身漏洞，元劭才更好拿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元劭给他这么多，是想让他做一枚攻讦敌人的棋子。
这就是帝王心术。
项冲扯出一个感激涕零的微笑，拜伏在地：“谢主隆恩。”
黄绰亲自搀着项冲起来，项冲立即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黄绰近距离端详项冲，温言安慰：“项郎官，你受委屈啦。”
“皇上恩德厚重。”项冲眼眶泪珠垂落，动容地说，“小人谈何委屈？父亲得此殊荣，泉下陪伴先帝，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霍霄不停地给项冲使眼色，越使越用力，几乎是挤眉弄眼。
“霍二公子，别急，陆校尉已和老奴说了，你们兄弟情深不舍分离。”黄绰忽然转过脸，慈霭地对霍霄笑，笑容里竟透着三分促狭，“老奴不是来同你抢人的。”
“陆离？”霍霄大感惊诧，豁然站起，“黄门令见过文合兄?”
黄绰双手揣在袖子里，莞尔道：“来的路上碰见了，我随口问了问，陆校尉说了你们的情谊，这一说啊，就说了一夜，棒打鸳……”他嘴里打了个瓢儿，生生地拗了过来，“拆散兄弟，老奴岂忍心？”
霍霄肚里暗骂，陆离不知添油加醋多少，才会使黄绰露出这种表情。
他懂陆离为了编造一个让项冲留在他身边的合理说辞有多难，可这也太超纲了。
席上寂静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霍霄和项冲，项冲也望着霍霄，他看出来霍霄很羞耻，于是解释：“黄门令误会了，霍二公子——”
“请问黄门令，陛下能否让乘凤长留在我身边？”霍霄打断了项冲。
他心想事已至此，索性丢了脸皮，单刀直入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只听得一阵窃笑，一众官员喁喁私语。
霍太夫人和丁晁齐齐闭上眼，一个连声阿弥陀佛，一个嘀咕伤风败俗。唯有马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大声赞道：“好！云起，大丈夫就该坦坦荡荡！”
项冲定定地凝睇霍霄。
黄绰从袖中又掏出一道玄色玉轴诏书，肃然道：“雍州戍边稗将霍霄接旨。”
霍霄和席上诸人立即跪下。
黄绰念道：“承嘉七年春，诏曰，莫赞凶逆为祸，边关饕餮横行，孤日夜忧之。郑国公霍公擎者，其子霍霄，顺天承命，折冲捭阖，讨贼平逆，安定社稷，立不世之功，有乃父之风。
孤赏凤麟之才，珪璋之秀，着霄为散骑常侍，加封高阳县侯，食邑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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