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眼中满含眷恋,抚摸妻子的棺椁,棺椁上覆盖的帛画上绘着一对比翼鸟。霍霁忽觉无限的沉重,如果他不是霍家的长子,也许能和陶筠做一对神仙眷侣。
霍霁当堂掩面大哭,众将官体恤他丧妻之痛,不敢再吱声。
直到下午,吊唁的人才散去,此时天变得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下来,只怕不久便要降雨。
霍霄在廊庑下望着黯蓝的天,才想起来,今日是惊蛰。
霍太夫人拍拍小儿子的背,目光慈爱又怜惜:“去用饭吧,洗一洗身上的风尘。”
霍霄今早忙着赶路,并未用饭,又忙着应酬,此时实在饿得心慌,他和母亲说了会儿话,便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中陈设一如往昔,角落里那株桃花开了三四朵,花瓣粉嫩嫩的。
屋中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的婢女,小步疾趋到他面前福身:“二公子。”
“云翘?”霍霄顺手折了一枝桃花,“你怎么来这儿了?”
“太夫人遣奴婢来招待项公子。”云翘恭敬地答,抬眸看了霍霄一眼,顿了顿,又说:“来不及采办新衣,奴婢只好翻了二公子的衣衫给项公子穿。”
“哦,找几个人来,把我隔壁屋子收拾干净。”霍霄把桃花拿在手里把玩,闲闲地说道。
云翘出了院子,霍霄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项冲正在屏风后面坐着。他的坐姿很拘谨,头发湿漉漉的,他换了一身牙白的绸衣,身上仿佛罩了一身月华,美丽又凄清。
霍霄忽然间有一种冲动,他想对这个人跪下,俯首称臣。
他脱了靴走到项冲身边儿,项冲腼腆地冲他笑:“云起,这衣服有点大。”
项冲的领口松松的,居高临下地看,隐约可见玉雪肌肤。
霍霄把桃花插在瓷瓶里,赶紧敛衣坐下,笑说:“这衣服是我的,只穿过一回,你别嫌弃,赶明儿立即给你做新的。”
“不嫌弃。”项冲从炭炉上提起铁壶,给霍霄倒了杯香茗,“能穿你的衣服是我的福气。”
“小人,你又拍马屁。”霍霄实在累了,身子往后一仰,一脚曲起,扭了扭脖子,“功夫见长,越听越顺耳了。”
“陆校尉和公主呢?”项冲仍是坐得四平八稳。
“昨晚上就走了。”霍霄懒洋洋地道,“他们把你撂给西北蛮人了,伤心不?”
“不伤心。”项冲爬到霍霄背后,替他捏捏肩膀。
霍霄在瀚海躺了一个多月,项冲就和淳于玉学了按摩术,经常给他揉捏肩背,以防肌肉萎缩。
霍霄十分惬意地仰起头,闭起眼睛:“无事献殷勤,又暗地里盘算啥呢?”
“怕你有一天,不要我了。”项冲双手在霍霄肩颈按压,手背偶尔蹭到霍霄的下颌,“许多人看小猫儿小狗儿可爱,就抱回家养,后来猫狗长大了,没那么可爱了,主人就把他们丢了。”
霍霄蓦地转过头,敲了一下项冲的脑门:“你想啥呢?我养你怎么是养猫狗儿?”他又揉揉项冲的头顶:“哥哥管你一辈子,但你得少吃点儿,太胖了找不着媳妇儿。”
“真的?”项冲眼睛里亮晶晶的,泛着水光,水光里又闪烁着火焰。
他清楚自己在往哪儿走,可他已刹不住了。
“嗯。”霍霄懵懂而郑重地点头,手却不老实,猛地一把攫住项冲的脚踝。
他很喜欢抓项冲的脚踝,每次只要抓到那里,便觉得说不出的痛快,这是让他心情转好最快的方式。
他喜欢控制一切的感觉。
“啊!”项冲轻呼一声,他能在腥风血雨中波澜不惊,却对霍霄的恶作剧无可奈何。
仆人们送来了热水饭食,菜色都是素的,一点儿荤腥都没有。霍霄一望便知,母亲知道他昨夜干了什么,他没多抱怨,就着小菜,吞下两大碗麦饭,然后脱衣沐浴。
项冲挽起袖子,用羊毛毡子混了澡豆替霍霄擦背。霍霄背后疤痕遒结,像数条狰狞的恶龙,其中有一道,是玉河口大战时为他挡的。
窗外轰隆隆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珠敲打窗棂,寒川郡今年的第一场雨来了。
“西北的雨水很少。”霍霄趴在浴桶边缘,“这几天就别出去了,外面儿会很湿冷,你的冻疮得好好养着。”
“我不出去。”项冲拿了把剃刀过来,替霍霄刮掉颌下的青刺,“没你引着,我怕迷路。”
晚上,霍霄带项冲去见霍太夫人和霍霏。
西北雨少,霍霄没备伞,只好拿件皮袍撑在项冲头上,两人小跑过雨幕,至到霍太夫人门前,半边儿身子都湿透了。
这个见面委实有些狼狈,但不妨碍霍霏对项冲的春心萌动。
这半年满眼晃的都是糙汉子,满鼻子血腥气和铁锈气,霍霄几乎快忘了项冲对女子的吸引力,哪怕对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
霍太夫人和颜悦色地对项冲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霍霏定定地望着项冲,问:“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项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向霍霄,霍霄替他答了:“你二哥在哪儿,乘凤就在哪儿。”
霍霏挽住霍太夫人的手,忽然语出惊人:“母亲,我要乘凤做我的夫君!”
项冲立即退到了霍霄身后,用霍霄宽阔的肩膀挡住了自己的脸。
霍霄的感觉,第一刻是不行,第二刻是未尝不可,第三刻又转为不行,瞬息之间,念头竟转了三转。
最终,他道:“母亲,依依太不像话了。”
霍霏作势要哭,霍霄捂住耳朵,闭起眼睛,也耍起无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霍太夫人把霍霏搂到怀里:“童言无忌,你们先回去吧。她也大了,往后不让她再去你屋子了。”
霍霄拉着项冲出了门,走廊外雨水如麻,庭院中积了一层水,他们走回去的时候,鞋子都湿透了。
霍霄点了炭盆和熏笼,让项冲烤衣衫,忽然对他道:“别和依依勾缠,母亲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帘外雨水潺潺,项冲抿嘴微笑:“要不,你在我脸上划两刀?一了百了。”
他动过这种念头,可遇到霍霄以后,打消了,他不敢打包票,如果顶着一张疤痕脸,霍霄还会不会这么黏着他。
什么时候也走到以色侍人这一步,真可悲,偏偏又是自愿的。
“你生气啦?”霍霄蹲到他身边,姿态放得很软,脸上浮现出求韩钊时候一样的神态,像只小狗子,“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是我说错话了。要不,你在我胸口踹两脚?”
“我怕你又抓我脚。”项冲呵笑,“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去勾引十二岁的小女孩儿。”
“等你长几岁。”霍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望向青瓷瓶中的桃花,“会为你娶妻的。”
项冲看着霍霄的侧颜,笑得骀荡:“云起,你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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