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晁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大错尚未铸成。”
陶铸则好奇地打量项冲，心想：“云起捡了把好刀。”
众人互相解绳，程家部曲只眼睁睁地看着，等更高一级的军官来拿主意。
项冲问马馥：“马将军，我们如何出去？”
马馥把程恩丢给农都尉葛鞥，大步流星走到马厩边上，左右环顾，只见角落摆着一个磨盘大小的石臼，是用来舂粟米喂马用的。
马馥双脚一跨，毫不费力地举起重达千金的石臼，包括楼上士兵在内，观者无不惊呼。
葛鞥颇为捧场地喊了一声“好！”他激动之下，手臂力道一收，差点儿扼死程恩，幸得陶铸提醒，程恩才捡回一条命。
项冲却微觉奇怪。
马馥的膂力犹在邓直之上，若非妻儿落在程蔚手上，不至于束手就擒，程蔚既然抓住了马馥，为何不用麻药制住他呢？
马馥大喝一声，手中石臼向马厩旁的土墙砸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尘烟弥漫，土墙竟被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他又拿起石杵一通狂砸，不多久，便砸出一个大窟窿，足可容一人钻过。此时马馥黝黑的脸上已挂满汗珠，呼吸也变得甚为急促。
“程太公，得罪了。”项冲礼节性地给程平赔了个罪，又把程平推给陶铸：“陶司马，你保护程太公，我保护丁刺史。”
陶铸颔首，持刀挟着程平，众人从墙上的大洞逐个钻出，走之前，几员武将还顺走了程家部曲的佩刀。
葛鞥丢了程恩，程恩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道：“我难……我太难了……”
一群部曲围着程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莫名其妙。
整件事从程蔚抓了程太公开始，就往一条诡异至极的路上走，他们不知道程蔚为何反，也不知道反霍霁有何意义。
马厩外面是一片竹林，绿竹猗猗，碧影弥望，竹林间立着高高矮矮的春笋，像一座座小山峰。
项冲眼前晃过陶筠飘逸的身影。陶筠还陷在虎穴，项冲故意没有告诉陶铸。
陶铸一定会记恨他一辈子，可项冲不在乎，他这人心眼儿小，只能放下区区几个人。
他在乎的是，今天以后，也许霍霄对他更会保留，可他不会埋怨。
他们开始于谎言，谎言中注定无法结出真诚的果。
他知道，霍霄嘴上不说，有时候挺忌讳他的，偶尔和他说一句话，会琢磨很久。
项冲有点儿羡慕陆离，他也想像陆离一样，和霍霄无话不聊。
聊马，聊酒，聊漂亮女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无所顾忌。
可项冲不能，他只能站在离霍霄不远不近的位置，做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这是他目前能站得最近的地方。
马厩望楼的鼙鼓声传出很远，很快惊动了整个郡守府的驻军，也惊动了仓廪中的伏兵。
“鼓声是从郡守府后传过来的！”李福说，“二公子，咱们怎么办？攻还是等小项回来？”
他看了陆离一眼，眼里是满满的不信任。陆离来自羽林营，却跟随霍霄对付程蔚，不得不让人怀疑。
陆离苦笑，他跟随霍霄，只是因为跟着霍霁更危险，仅此而已。
霍霄把千里镜收起来，来回踱步两圈，忽地一拳捶在木柱上，房梁上灰尘簌簌下落，几只硕鼠自货堆中窜出，叽叽吱吱喊个不停。
良久的静默以后。
“攻！”霍霄一脚踩死一只硕鼠，神情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官库大门被撞开，一大队精兵杀出，霍霄指挥李福和辛夔向正门放箭，吸引府兵主力，自己则与陆离丁耄率军绕到郡守府后。
飞羽营用装酒的木桶做掩护，往郡守府大门放箭，郡守府两侧的望楼上也往下放箭，大道上霎时间箭雨如飞蝗，如同下了一场春雨。
很快朱门上扎满铁箭，木桶也成了一个个刺猬，大门打开，大队轻甲兵持着勾盾涌出。
在飞羽营的掩护下，霍霄等人矮身从木桶墙后爬过，避过望楼上的哨兵，悄悄摸进了小巷，朝郡守府后狂奔。
这条小巷子只有几十丈长，霍霄却觉得怎么也跑不完似的。
他怕了，他怕项冲成为第二个韩钊。
杀了莫赞颜拙后，他拖着伤，回到左大都尉营，在尸首堆里一具具地翻。直到深夜，才把韩钊的尸首翻了出来，韩钊浑身上下千疮百孔，几乎被射成了筛子。
霍霄跪下来，像失了亲的小兽，埋头呜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堆了他满头，霍霄几乎成了雪人，陆离怎么拉他，都不肯起来。
项冲一计手刀打昏了他，背着他回了营帐。
再醒过来，项冲已经烧好了奶茶，问他要不要喝。
霍霄那时便决定，要好好对待这个人，如珠如宝似得对待，比对霍霏还要好。
可他太无能，才多久，便毁诺了。
瀚海不是乐土，雍州也不是，天下没有地方是真正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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