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脱下大衣。
“六点了,你也该回去了。”
“回去也没事做,难道八点正上床不成。”
“南孙,这些日子来,你使我明白什么叫得力助手,用你一人,胜过三人。”
南孙出来做事虽然没多少日子,也明白行规,资方自动激赏劳方是绝无仅有的事,除非,除非有人要收买人心,待手下死心塌地的做。
这是间中小型厂,请人并不容易,老板奸,伙计也不好缠,她使这样一个险着,也划得来。
当下南孙只是礼貌地微笑,不露声色。
“有人告诉我,孙氏制衣要挖你过去。”
南孙不出声。
“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同你谈一谈才甘心,外子说,你不怕蒋小姐取笑,我同他说,蒋南孙不是这样的人。”
南孙莞尔。
“过年我们发三个月薪水给你,南孙,你也知道母亲经济尚未复苏……”
老板娘一直不停地说了二十分钟,南孙永远不会遗忘她的好口才。
这种老式的厂家无异够人情味,但天长地久,还是管理科学可靠。
孙氏制衣厂一切上轨道,系统井然,不需要老板娘同下属有八拜之交,工作一样进行顺利。
过了年,南孙决定往高处。
锁锁带孩子到欧洲去逛,南孙便托她去看新婚的母亲。
锁锁笑说:“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更是意外之喜,我一定替你办到,外加送一份大礼。”
“还以为对象是唐人街鳏夫之类,做梦都没想到是伦大帝国学院机工教授,而且从来没有结过婚,真正所有的眼镜全掉地下。”
“好像只比她大几岁。”
“大三岁。”
“令堂其实保养得不错,就是打扮上差一点。”
“苦哈哈过日子,未老先衰才真,老太太箱底的旧衣料不要了,丢一块出来给她……看上去像太婆。”
锁锁沉默,过一会儿说:“所以,无论人们怎么看我,我做人,全为自己。”
南孙取出照片,“来,这是他们。”
照片里的中年妇女容光焕发,好好地打扮过,穿着文雅而时髦的新装,与面貌端正的伴侣恰是一对。
锁锁笑说:“世界上充满了传奇。”
“不知老太太怎么想,她待我母亲,原本毋须这样刻薄。”
“但你原谅她。”
南孙反问:“有吗?我并不爱她,我只是尽责,像逐个偿还债务,并不涉及感情,我姓蒋,跑不掉。”
锁锁说:“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
“真不过瘾,这世界浑沌一片,还是小时候看的电影好,人物忠奸分明,就差额头没凿着字,而且善恶到头终有报。”
锁锁笑,“我是坏人,最怕报应。”
“坏人,把你的近况说一说。”
“多谢你的关心,近况不错。”
“谢宏祖怎么了?”
“谢君在我心中所占地位,并不是很重要。”
“听,听,这是什么话。”
“将来你会明白的。”
“先知,你几时回来?”
“三五七个月。”
蒋氏祖孙过了一个极其清淡的农历年,南孙买了水仙,熏得一室馥郁,她坐在客厅中磕玫瑰瓜子看电视,累了倒头睡一会儿,起来扶老太太在附近吃馆子,并不怕女佣放假,十分优悠。
南孙暗地里留意祖母神态,倒也佩服她能屈能伸。
唯一上门来拜年的是教友。
南孙回避在房间看爱情故事,要紧关头,仍然落下泪来,万试万灵,在现实生活中,有泪不轻弹的时代女性,感情寄托在小说里头。
渴了蹑足出去找茶喝,听祖母同朋友说:“……还有一点点老本,再也动不得,是孙女的嫁妆。”
南孙听了十分感动,可见她在老人心中是有点地位了,但,嫁给谁呢,她不禁苦笑。
教友走了之后,南孙出来活动,祖母午睡。
三日公众假期悠悠长,南孙有些坐立不安,巴不得立刻去履新职,做得筋疲力尽,死得兴高采烈。
电话铃响,南孙希望那是母亲。
“蒋南孙小姐。”
“我是。”
“我叫王永正。”
南孙脑子有点生锈,想不起这个人,“请问王先生是哪里的?”
“我们在享汀顿公园见过一次,后来在东方成衣电脑部看到你,在电梯中寒暄过,记得吗?”
南孙在家休息了几天,睡足了,精神比较松弛,因此笑问:“我知道,你是那牵大丹狗的青年。”
“那条大狗不是我的。”
“多巧,奇勒坚也不是我的。”
“那是你阿姨的,是不是?”
南孙惊异了,“你怎么知道?”
“后来我在公园,又见过她几次,我们谈得蛮开心,可惜她没有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南孙笑了几声。
“贵公司也不肯把你住宅电话公开。”
“那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我苦苦央求公司电脑部主管蔡小姐。”
“啊,她。”
“蔡小姐说,假期后你要到孙氏上班。”
“已不是秘密了。”南孙知道蔡小姐说的断不止这些。
“放假也没有出去走走。”
“哎,乐得坐家中享清福。”
他那边迟疑一会儿,千辛万苦找来的电话号码,不舍得一时挂断。
南孙则很久没在电话中漫无目的地闲聊,感觉新鲜,像是时光倒流,回到少女时代。
“人山人海,不晓得往什么地方挤。”
“外头人来到本市,都这么说。”
“你虽是本地人,我保证你没有挤过年宵市场。”
“太大的挑战了。”南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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