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之间,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在手机上写了一条短信——
“盛赞,我突然生病了,不能陪你全家出游,非常抱歉!”
她没这样欺骗过别人。
可是,短信临到发出之前,却被她自己删除了。
田小麦没有勇气这么做,她无奈地提起包冲出家门。男友一家的旅行车,早已等在楼下。
此刻,车子已穿过沪闵高架,进入沪杭高速公路。
盛太太有她这个年龄少有的乌黑长发,如同年轻女孩披在座位靠背上,散发着独特浓郁的香水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田小麦就对这种香水感到好奇,不时凑近鼻子去分辨。没想到盛太太突然回过头来:“小麦,你在闻我身上的香水味?”
“哦,伯母,对不起,我从没闻过这种迷人的香水。”
“这是法国最稀有的一个香水品牌,配方只掌握在一个男性单传的家族手中,从路易十五时代就开始为王室调配香水,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完全停产了。他们擅长将各种珍惜的天然香料混合在一起,但最核心的是法国普罗旺斯地区格拉斯城的薰衣草。”
“格拉斯城?我想起来了,聚斯金德的《香水》。”
盛太太终于找到知音了,开心地说:“哎呀!没错,你也喜欢看那部小说?”
“太喜欢了,无论小说还是电影。”
“我还为了膜拜这本书,专程去过法国的格拉斯城呢!”幸好车内的空间宽敞,她情不自禁地转身拉着未来儿媳的手,“真高兴啊,小麦,我们肯定还有许多共同喜欢的话题。”
盛太太像是献宝似的,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小瓶香水。包装真是精美极了,玻璃上贴着洛可可风格的图画,简直就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时代的古董。她非常大方地打开瓶盖,喷了两下香水到小麦的手腕上——光这一点一滴可能就值几个欧元。
小麦将手腕放到鼻尖嗅了嗅,果然是各种奇妙香味的混合,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奇花异草的背后,她看到了法国南方普罗旺斯格拉斯城外紫色海浪般的薰衣草田野。
那是许多女人神往迷醉的归宿。
三十二
第一站是佘山脚下的高尔夫球场,人高马大的盛赞却说肚子饿了,拉着全家人去了一处高级饭店。
他点了一个巨大的包房,落地窗户可以看到山顶的教堂。包房里有与钱柜相同的唱歌设备,丰盛的午餐过后,盛太太高兴地拿起话筒,唱起她最爱的红色歌曲。贵妇人一连唱了七八首,直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把话筒交给小麦说:“你们年轻人也唱几首吧。”
小麦却是一点唱歌的心思都没有,还是盛赞说:“至少唱一首吧,给我妈一个面子。”
她被迫地挤出笑容,在点歌系统寻找许久,点了一首《我们都是好孩子》。
唱到最后,自己却有了一丝感动,竟真的潸然泪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天真的孩子,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可爱的孩子,在一起为幸福落泪啊……”
她抹着眼泪放下话筒,却尽量保持着笑容说:“没关系,大概是眼睛比较疲劳。”
盛赞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却没想到盛先生平静地说:“小麦,你想到过去了吗?”
这个大胆的问题,让小麦吃惊地低下头,盛太太捅了他一下:“乱说什么啊!”
午餐过后,一行人去了高尔夫球场。小麦从没玩过这个游戏,只能坐在旁边看他们玩。盛先生夫妇玩得很开心,看来都是这里的常客,不时与路过的球友打招呼,估计都是非富即贵的主。
男朋友过来教她打球,可她学了半天都没会,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大概天生就不适合高尔夫吧。”
她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只看到山顶的教堂,却没有看到风筝;低头看着脚下,是一片进口的草皮,即便寒冬还保持翠绿。
其实,她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异常倒霉的暑期——如今豪华的高尔夫球场,当年是佘山脚下的一片荒野,草丛间隐藏着一条深深的沟。十三岁的小麦与秋收分别的那天,她就是在这里掉下深沟摔断腿的。
十五年后,当然再也看不到这条该死的深沟了,但心里的那条沟,非但没有填平,反而越来越深了。
傍晚,旅行车载着他们来到淀山湖畔,一家最顶级的度假村。
盛先生预定了一间独栋别墅,他和太太住在二楼,把三楼让给了盛赞和小麦。
冬夜,屋外寒风呼啸,可以听到冰冷的湖水,不断拍打岸边之声。
房间里却是温暖如春,男朋友倒在床上,幸福地搂着小麦说:“你开不开心?”
“你骗了我。”
这句突如其来的回答,却让盛赞不知所措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小麦也充满戒备地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钱灵。”
一听到这个名字,盛赞的眼神便猛烈颤抖,答案已不言而喻。
“你——知道了?”
“是的,在钱灵遗留下来的影集里。”
盛赞微弱的抵抗宣告崩溃,他重新倒在床上,沉默许久之后才说:“我承认——我和钱灵谈过恋爱。”
“你承认得太晚了!”
“小麦,请你原谅我!我只是觉得那是过去,我不可能再和钱灵有什么了,而且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你感觉尴尬——何况,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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