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三峡,走一段卵石纵横的路(实是在卵石滩上踏出一条似有若无的路),又遇一片水,渡水至岸,有钢梯,蹑梯而上,至水仙洞。稍憩,出洞沿石级至峰顶。峰顶有野树一株,向内欹偃,极似盆景。树干不粗,而甚遒劲,树根深深扎进岩石中,真可谓“咬定青山”。迈过这棵大盆景,抚树一望,对面诸峰,争先恐后,奔奔沓沓,皆来相就。
首当其冲的山峰,状如巨兽,曰“麒麟送子”。或以为“麒麟送子”,名不雅驯,拟改之为“驼峰”,以其形状更像一头奔跑而来的骆驼,我觉得也不必。天下山峰似骆驼而名为驼峰者多矣。山名与其求其形似,不如求其神似。“麒麟送子”好处在一“送”字。
沿石级而下,复至水仙洞略坐。洞不很大,可容二三十人。洞之末端渐狭小,有一个歪歪斜斜的铁烛架,算是敬奉水仙之处了。
据传,水仙是一少女,生前为人施药治病,后仙去,乡人为纪念她,名此洞曰水仙洞。水仙洞不在水边,却在山顶。既在山顶,仍叫水仙,这是很有意思的。
我建议把水仙洞稍稍整治一下,在洞之末端凿出一个拱顶的小龛,内供水仙像。水仙像可向福建德化订制,白瓷,如“滴水观音”瓷像那样,形貌亦可略似观音,亦可持瓶滴水,但宜风鬟雾鬓,萧萧飒飒,不似观音那样庄肃。像不必大,二三尺即可。
作水仙洞歌:
往寻水仙洞,
却在山之巅。
想是仙人慕虚静,
幽居不欲近人寰。
朝出白云漫浩浩,
暮归星月已皎然。
不识仙人真面目,
只闻轻唱秋水篇。
在水仙洞口待渡(船工回家吃饭去了),至对岸,稍左,即石桅岩。“石”与“桅”本不相干,但据说多年来就是这样叫的,是老百姓起的名字。起名字的百姓,有点禅机。听说从某一角度看,是像船桅的,但从我们立足处,看不出,只觉得一尊巨岩,拔地而起。岩是火成花岗岩,岩面浅红色,正似中国山水画里的“浅绛”。岩净高三百零六米,巍然独立。四面诸峰不敢与之比高(诸峰皆只二百米左右),只能退避,但于远处遥望,尽其仰慕惶恐之忱。石桅岩通体皆石,岩顶石隙,亦生草木,远视之,但如毛发痦痣而已。曾经有小伙子攀到山顶,伐倒几棵大树,没法运下岩,就心生一计,把树解为几段,用力推下。下岩一看,都已摔成碎片。
石桅岩之南,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地极平,草很干净。在高岩乱石之间有这么一片天然草坪,也很奇怪。我们几个上了岁数的,在草坪上野餐了一次(年轻人都爬过后山到农民家去吃饭去了)。煮芋头,炖番薯,炒米粉,红烧山鸡(山里养的鸡),饮农家自制的老酒,陶然醉饱。
作石桅铭:
石桅停泊,
历千万载。
阅几沧桑,
青颜不改。
传家耕读古村庄
参观苍坡村。楠溪多古村,苍坡是其一。这是一个“宋村”,原名苍墩,绍熙间为避光宗赵惇之讳而改。现在的木结构的寨门建于建炎二年,有志可查。国师李时日题寨门的对联“四壁青山藏虎豹,双池碧水贮蛟龙”至今犹在。苍坡建村,是有一个总体设计的,其构思是:文房四宝。村中有长方形的水池,是砚。池边有长石条,是墨(石条想是为了便于村民憩歇)。石条外有一条横贯全村的笔直的砖街,是笔,——一个村里有这样一条笔直笔直的街,我还从未见过。可以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直的街。整个村子是方的,是为纸。这样的设计,关涉到“风水”,无非是希望村里多出达官文人。红卫兵小将如果知道,一定会大骂一声:“封建!”但是整个村却因此而变得整齐爽朗,使人眼目明快。这个村没有遭到红卫兵的破坏,也许就因为风水好。
我见过一些古村民居,比如皖南的黟县。这里的民居设计和黟县大不相同。黟县古民居多是连院、高墙、小天井、小房间、小窗。窗槅雕刻精细,涂朱漆,勾金边,但采光很不好,卧房里黑洞洞的。所有建筑显得很拘谨,很局促。苍坡村的民居多木石结构,木构暴露,多为本色,薄墙充填,屋顶出檐大,显得很自由,很开阔,很豁达。这反映出两种不同的文化心理。黟县民居反映了商业社会文化。我在黟县一家的堂屋里看到一副木制朱地金字对联,上联是“为官好做商好能守业便好”(下联已忘),黟县民居格局,正与此种守成思想一致。苍坡民居则表现出一种耕读社会的文化。楠溪江畔一些村落宗谱族规都有类似词句:“读可荣身,耕可致富。勿游手好闲,自弃取辱。少壮荡废,老悔莫及。”永嘉文风极盛,志称“王右军导以文教,谢康乐继之,乃知向方”。因为长时期的熏陶,永嘉人的文化素质是比较高的。“人生其地者皆慧中而秀外,温文而尔雅”。这种秀外慧中,温文尔雅的风度,到今天,我们还能在楠溪江人身上感受得到。想要了解中国耕读社会文化形态,楠溪江古村,是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标本。
楠溪江村外多有路亭。路亭是村民歇脚、纳凉、闲谈、听剧曲道情的地方,形制各异,而皆幽雅舒畅。路亭是楠溪江沿岸风光的很有特点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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