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天真的音乐剧演员，就这么轻易地暴露了自己。
钟子期清了清嗓子，动手去戳关晗白的胳膊肘，问：“咱们两组都选了这首歌，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组的对手，请教问题还能请教到敌方头上，我们凭什么要教你啊？”
“嗐！什么敌不敌方的，”关晗白被他突然翻脸不认人的模样逗笑了，像是哄邻居家的小孩儿似的在钟子期的头顶上撸了一把，“你看看，你们组的配置这么强，万一对手太弱，你们赢了也不痛快不是？我这是在积极备战呢，尊重比赛，尊重你们……”
“我能帮你什么？”银河打断了关晗白，仰着脸问他。
“噢！”关晗白恍然，将自己的困境毫不掩饰地吐露出来，“这不是看你们队里刚好有银河嘛，我就来问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歌曲开头那段戏腔，原曲肯定用的是翻录的母带，听着不太清楚，所以我们组想把开头那段自己唱出来，唱好了，等到舞台上也算是个亮点，可就这女花腔，生嚎我都嚎不上去，所以打听打听你们这边的情况。”
这倒好，他还没打听出什么呢，倒是已经先给钟子期他们送去了不少情报。
“但我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连银河是谁都不知道。”
钟子期是知道沈知秋的，因为几年前钟子期的父亲所在的乐团曾经举办过一次中西合璧的戏曲交响音乐会，那时便邀请到了沈先生。现在想想，那时也是梁小仙从中牵的线。
沈先生台上一曲《新洛神》唱毕，台下人已是神魂颠倒，隔日，钟子期写出了《京城堂会》的构曲框架，只可惜这首他最为满意的作品自那次舞台事故之后就再没人弹过了。
原来早在认识银河之前，钟子期便已经与他的母亲和父亲双双结缘。
“我们还没开始讨论……”钟子期觑着眼，毫无意欲，慢悠悠地虚晃几下手，“打算明天再说，不着急……”
华宝和金乐咏还有别的事要做，他们一个眨着双好奇的大眼睛对着银河追问“京剧是谁”，一个不知从哪里抓过来了一把瓜子，边磕边挨着银河蹲下，弯着眼亲切地说，来，跟哥哥介绍介绍自己，你是谁呀。
“小公子？小少爷？说说嘛！小老板？”华宝不管银河乐不乐意，铁了心要逗他开口说话，每叫一声就抬起胳膊肘捅他一下，力道没控制好，银河的胳膊被撞的一歪，薯片哗啦啦撒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它们粉身碎骨了。
银河沿着残骸的方向猛然抬眼，其实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扫视罢了，但华宝在很多年过去后依然坚持声称当时银河恶狠狠地剜他了，就是剜了他一眼，恶狠狠的。
“你不已经知道了吗？还问什么？”
后来据华宝单方面回忆，银河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倨傲，可嚣张了，从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里头就能感觉得到。这些都是已经无法求证的事情，所以我们只能姑且相信华宝的描述。
神色倨傲且嚣张的银河没有否认，还挑衅般回了一句。
“你真的是？！”华宝惊呼，“那你为什么姓银啊？难道是沈银河？你姓沈？”
“我姓银，”华宝的脸靠得太近，银河往后躲了躲，解释道，“我爸也姓银，但在外面是随他师父姓。”
“那你呢？你为啥不跟着姓沈？”
“不入行，不拜师，用不着换。”
“为什么入行拜师就要换姓名啊？行业规矩？”
“不是规矩，因为老师父膝下无儿女，是我爸继承了他的园子，他怕镇不住园子里的老人，自愿换的。”
“那你也跟着你父亲学戏吗？”关晗白一提裤腿蹲了下来，兴致勃勃。金乐咏也跟着他的动作顺势蹲下，“京剧是谁”的疑惑尚未解决，他也不能走神。
“……学一点。”
“学什么啊？”华宝又嚷起来，连珠炮似的打出一长串问号，“唱念做打？琴棋书画？教的难吗？每天练功吗？练多久啊？几岁开始练啊？童子功吗？谁教啊？你父亲？”
银河就这样被他们围在中间，如同一圈好奇心旺盛的鬣狗围着研究猎物。
只有钟子期在一边倔强地站着，他也在听，跟华宝他们一样，也跟听故事似的带着好奇。
他时不时会瞥向银河确认着什么，明明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巴也还是那张嘴巴，但当从他嘴里吐出那些越来越流畅的交代时，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陌生，却也更生动了。
银河有一回也对上了他的视线，那时他正含糊其辞地回答别人的问题：“都学一点吧。”
“那你会劈叉吗？会下腰吗？会把腿举头顶上吗？”华宝问兴奋了，手臂在头顶划拉几下。
“……咳，”银河忽然用手掩嘴，不知是局促还是不经意地多瞥一眼钟子期，把回答藏在了手掌后。
“这些都是基本功哪，小老板怎么可能不会！”关晗白着急替他回答了，一声“小老板”叫出口，银河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他把自己给叫兴奋了。在这样的氛围下，关晗白也忘记了自己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跟着其他人一股脑地把想问的全问了。心满意足回到寝室才想起来，他本想请教的问题一个都没解决。
*
那天晚上，钟子期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他所拥有的全部记忆。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终于笃定，他从前确实没见过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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