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不知道该问你什么……”钟子期嗫嚅着，“要么还是先回答你的问题吧，其实好多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刚开始还认真思考再作答，不过后来发现了，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要么就是采访的人水平低，要么就是像咱们现在这样，”钟子期微微侧头，朝着银河那边，他适应夜视有些慢，眼前依旧只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没话讲了才会问。”
银河不为所动：“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简而言之，热爱舞台，向往万众瞩目的生活，有一个音乐梦。”钟子期说，忽然话锋一转，“你也背一下，这是标准答案，绝对不会出错。”
银河问：“你每次都这么回答吗？”
钟子期略一思索：“差不多吧，应该是十次里头**次都是这么回答的……”
银河又问：“那剩下的一两次呢？”
“……你这是在跟我钻牛角尖呢？”钟子期稍稍提高音量，“这么好奇的话就去搜我以前的采访啊！”
银河沉默了，钟子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了，隐约可以看见天花板上挂着一道微弱的深蓝色光痕。
“我来当偶像是因为不想上学。”
银河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钟子期猛地一惊。
“为什么？”他不觉反问。
“没意思。”比起上一句令人震撼的发言，他的理由显得尤为平淡。
“再没意思也得上完高中吧，你这样的话要是以后不当偶像了……”钟子期倏尔闭上嘴，止住唠叨，他本想说你不可能在舞台上站一辈子，但是再说下去就显得他多管闲事了，可他又不太放心，“你有这种想法，跟父母说过了没？”
银河再次沉默了。
钟子期一听，这分明是叛逆期的征兆，彻底急上火了：“你这样不行的！”
银河脸上无声的笑容好端端地藏在黑夜之中。他当然清楚自己前途无忧，就算不当偶像了，也还有好几条路供他选择，学业反倒成了他们家向来不予追求的次要品。可钟子期不管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彻底代入了兄长的角色，比他的父母还要严格。银河觉得好笑，细细琢磨起来又有点感动。
“放心吧，他们都知道。”
“知道了还不管你？”钟子期一副长辈做派。
“不管啊，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通过读书证明自己啊，他们对我有别的期待。”
钟子期恍然：“哦，我懂了，难道你就是传说中出道不成功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高级玩家？”
银河将这一整句调侃话的关键词提炼出来，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吧……”
钟子期心道，不需要读书还能继承家业，这家里得有多少矿山和石油哪。
黑暗隔绝了视线，同时也隔绝了他们之间的脑电波，银河未察觉自己在钟子期心中已经成了暴发户家的小儿子，继续说着：“我姐姐学习很好，有她继承家业就够了，我妈其实特别支持我当偶像，她说偶像比一般人更会做梦，很多人做着做着梦就死了，还有些人连做梦都不会就死了。我妈希望我可以长命百岁。”
钟子期听着，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他和银河的这段对话好像已经在某时某处发生过，黑夜封锁了他的视觉，但他能感受到似乎有暖风划过脸颊与手腕，在耳边飒飒作响，还有鼻间一闪而过的浅淡的气味，有点像地下室里的霉味，又有点像皮革香。
记忆化作五感，可思绪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它的尾巴，他尝试再三终于放弃，笑着接上话：“所以阿姨希望你长命百岁，就送你来当偶像了？”
“也对，也不对。”
钟子期听他都学会卖关子了，笑意更浓：“哦？愿闻其详。”
“我妈说她同意我当练习生参加比赛，但对我不想读书的想法持保留意见。她说反正我还年轻，在最美的年纪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危害社会就行。她说她生的儿子，要当就当一事无成的废物里头活得最开心的那个，在这一点上绝对不能输。”银河忽然动了，他侧过身面朝钟子期，半边脸陷进松软的枕头，他一边慢慢地说，一边回想着妈妈在来之前对他说过的话，眼皮有些沉了，声音被睡意压成了一张薄纱，如同呢喃呓语，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她说她想幺弟了，叫我来看看。”
幺弟。钟子期似乎抓住那段记忆的尾巴了。
就好像是一声号角，刹那间千军万马扬尘而起，耳边的飒飒声愈发清晰，心脏仿佛被谁狠狠地扇了一掌，酸水涌向喉头，钟子期指尖微蜷，而后又攥起。他也翻过身朝着银河，用同样似呢喃似呓语的声音，像是怕吵醒他，又害怕银河真的睡过去，他无法得到答案，探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银河的胳膊：“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银河回答：“梁小仙，你认识的，对吧？”
果然是这样。钟子期当时是这么想的，只有五个字。
量他之前再如何忐忑，当真听到这个名字时竟然出奇的平静。今天似乎是跟过去的记忆杠上了，那些被他不情不愿捞出来的旧人旧事，非本意地相聚一堂，牵着手跳起圆圈舞。原本他可以无视掉的，但这场只存在于他脑海的盛大宴会上，此时此刻迎来了最终的压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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