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华盛顿吴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城里多的是老百姓!”
“我们所到之处,鬼子向来把老百姓当盾牌!如果这样就停,过一百年再来讲光复的事情!”龙文章愣住,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自己好友,而是个铁板钉钉的军人。
“停下……我求求你,沽宁人不该挨自己人的炮弹。”
华盛顿吴叹了口气,“你现在总忘了自己身份,跟老百姓混太久就有这个坏处。”
龙文章苦笑,“给我时间,慢慢来,现在先停火。”
“让我的将士去搏命?你倒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内疚。”龙文章很没信心地说。
“内疚就是犹豫,军人最忌内疚。”
“我……我妈妈在里边。”龙文章给逼得没辙。
华盛顿吴愣了一下,“真的?”
“我拿这事骗你?”龙文章又气又急。
“这就另当别论,治军一定要严,但不能不顾亲情。总不好炸了没见过面的伯母。”他对下属说,“暂停炮击,围城,一粒米都不能流进沽宁。”他看着龙文章道,“我怎样都可以,可是文章,胜利必有代价,这样并不能减少沽宁的损失。”
龙文章生硬地笑笑,“我知道,可是……”
华盛顿吴看着他,“扔掉那些婆婆妈妈,快回来跟我做一个军人。”
龙文章所有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3
新补充的生力军进入了河畔阵地,已经鏖战几天几夜的人们撤了下来。
欧阳看着断垣中的四道风,他就像废墟一样,破败、灰烬、创伤累累,三魂六魄似乎都飘离了人间。
欧阳只觉得喉头发紧,“走啦,老四,该歇会儿啦,咱们都该……”
四道风忽然起身走开,速度快得让欧阳根本不可能赶上。
沙观止过来,一脸火气地对欧阳说:“你得陪着他!”
欧阳苦笑,“他不想跟我说话。”
“他是不是你的人?”
“他当然是……我们的人。”
“他跟我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那条命拿走。我气得真想一枪把他崩了,话给你说在前头!”
“您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干吗?”
沙观止愣了愣,有些难堪地说:“那是自然!可我不能遂了他的心愿!为别的还好,为个女人!”他的眼圈红了,“你得让他哭出来!哭出来他才知道人已经死了……”
他自己先哭了出来,欧阳体谅地拍着那老头瘦骨嶙峋的肩膀,沙观止委屈得缩成了一团。“我知道了,大阿爷……”
“屁的大阿爷!”
欧阳愣住,沙观止神情古怪,但过去至高无上的称呼现在确实让他生气,欧阳暗叹口气,他不得不想高昕还活着的话能让这老头子改变多少。
“对不起,老伯。”沙观止点点头,接受了那个家常的称呼。
漆黑的夜色下,唯一照亮对岸的是被点燃的房屋,龙文章缩在断垣之后据枪观望,六品帮他做了一个诱饵,蹲在断墙下,用树枝黏着个点燃的烟头在头上晃动。
龙文章纹丝不动地等着对岸哪个倒霉蛋开枪,低踞其下的六品无聊地对龙文章说:“我一直忘了说,你穿这身真好看。”
“给你弄一身怎么样?”
“不要。”六品毫不犹豫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做我的副官,一月饷银顶你在地里刨一年,还得收成好。”
“还是不去。”
龙文章忽然有些恼火,“你们都他妈怎么回事?一说起我军来倒像咬了泡屎!国军哎!跟鬼子鏖战多年!又北伐又抗战,打出一个大好河山!”
“我妈说,国军打出来的江山跟我们乡下人也没什么相干。”
龙文章气急,“绝对愚民!我郑重地送你俩字:去死!”
六品吃他一吓,从墙根后站起来,隔岸的日军冷枪手开枪,六品栽倒。
龙文章对着枪焰亮处开火,击毙了那名日军,他又气又悔地扑在六品身上,“六品你别死,我乌鸦嘴跟你开玩笑!……”
六品忽然抬身一笑,满脸老实人的得意,“哈哈,骗到你了!”
龙文章迎头就是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把眼泪都急了出来,忙讪讪地闪开,六品立刻有些过意不去,“对不住,我没寻思能把你吓得……”他做个抹眼泪的姿势。
“放你的清秋大屁,老子是被夜露眯了眼睛!”
“夜露会眯眼睛?”六品诧异得不行。
龙文章瞪着他,一脚踢他屁股上,“弯腰!被打死了我没空替你收尸!匍匐!死老百姓会不会匍匐?”他现在的轻松是在华盛顿吴和国军同僚面前绝不会有的。
4
沽宁城外的郊野上,一口很薄的棺材停着,高昕静静地躺在里边,四道风安静地看着她。
“盖上吧,盖上。”邮差试图盖上合了一半的棺盖。
四道风纹丝不动,人们也随之沉默下来。只有沙观止在不安分地走动,老头儿红着眼圈道:“板太薄了。”
“这还是国军的弟兄拿弹药箱凑的。”赵老大说。
沙观止顿足,“老天爷从来就没长过眼睛。”
又是沉默。
四道风的一只手仍把着棺盖。
欧阳终觉得不是个事,他说:“老四?天太热,入土为安。”
“我不在乎。”四道风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在乎。你相信我,如果真在天有灵,她一定想把她最好的样子留给你看。”
“我还会怕她丑吗?”
“老四,她怕。一直是她在宠着你的,这回你就宠她一次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