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不见底的林子里,不时传来一声乌鸦凄厉的叫声。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九瓶有点坚持不住了,他向家的方向望着。
眼前又出现了陀螺。他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别的,就只想陀螺。陀螺就在打谷场上转了起来,在学校的操场上转了起来,在路上转了起来,在桥上转了起来,在空中转了起来,在水上转了起来……
“唰、唰……”
从远处传来了这样一种声音,这个孩子的心一下收紧,陀螺像一束光消失了。他跳下大路,钻进了路边的芦苇丛。他没有往芦苇丛的深处去,他要守着他的涵洞和铜板。他要亲眼看到他们从涵洞上、铜板上跨过。
送桩的队伍正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八个大汉,分两列,各执一把大扫帚。他们一路走,一路横扫着路面。他们要扫掉有可能掩藏于路上的暗物,使那些可能在暗中正实施着的劫桩计划不能够实现。
月亮从云罅里洒下一片白光。
九瓶轻轻扒开眼前的芦苇。他已能清楚地看见长长的送桩队伍了:八个大汉有节奏地扫着路面,一路的灰尘,中间一个大汉捧着牛桩,后面还有七个大汉保护着,一副煞有介事、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田野上,笼上一片神秘的气氛。
九瓶看呆了,一不小心碰响了芦苇。
队伍忽地停下了。
九瓶像一只受惊的猫,紧紧地伏贴在地上,不敢出气:按这里的乡民们一律都得服从、不可违抗的铁规,一旦发现有人劫桩,全部费用都得由劫桩者承担,没有二话。
“唰唰唰”声又重新响起。
九瓶慢慢地抬起头来,身上却早出了一身冷汗。
扫帚声宏大起来。队伍已经开始通过涵洞。走在前面扫路的几个汉子,是极负责任的,他们扫得很卖力,灰尘、草屑被扫到了路下,甚至扬到了芦苇丛里。
九瓶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把灰全扫到我眼里了。”
队伍又停了下来。
有人说:“我记得这儿有个涵洞。”
九瓶在芦苇丛中将眼睛睁大了。
后面的一个汉子就跳下了路,低头朝涵洞里望着,还伸手朝里面撸了撸。也没有说一声他所观察到的情况,就又回到路上。
“唰唰唰”声又响了起来,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九瓶从芦苇丛里站了起来。他踮脚远眺,侧耳细听了一阵,知道他们确已远去,便冲出了芦苇丛,扑到涵洞口,就地趴下,将一只手颤颤抖抖地伸进涵洞里急促地抓摸起来:咦!那铜板呢?九瓶将头伸进了涵洞,两只手在里面胡乱地抓摸着,半天也没有抓摸到,急得把手抠到烂泥里。
他停住了,趴在涵洞里不动弹了:狗日的,把铜板给摸走了!
风从涵洞的那头吹来,凉丝丝的。
九瓶不知趴了多长时间。
树林里,传来了乌鸦声。
他将身子慢慢朝后退着。他的手掌好像碰到了什么,他浑身哆嗦起来——他从砖缝里找到了铜板!
攥着铜板,他沿着田埂撒腿朝家跑去。在过一座独木桥时,他走到中间时就有点不能保持平衡了,终于未等完全走过去,跌落到了桥下,重重地摔在了河坎上。他挣扎了半天也不能起来,腰好像被跌断成了两截。他索性躺在了缺口里哼哼着。一边哼,一边张开碰破了皮正在流血的手,他见到了那枚铜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回到家,九瓶把铜板放在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空罐头铁桶里,搂在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上学前,九瓶轻轻地摇了一下小铁桶,铜板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九瓶把它放在耳边,那金属的余音还久久地响着。他认定好运都传到了这枚铜板上,都被它给留住了。
他把小铁桶放在窗台上。它受着阳光的照射,给了这个孩子无限的遐想……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不知是为什么,他开始莫名其妙地不安和烦躁起来……
二麻子家离九瓶家约百步之遥。每日上学,九瓶必经他家门前。二麻子其实并非麻子,只是他的哥哥和弟弟都是麻子,按排行叫顺了,他也成了麻子。这人很厚道,平素总是笑模笑样的。不知是因为九瓶长得招人喜爱,还是因为九瓶总甜丝丝地叫他叔叔,他似乎特别喜欢九瓶。他爱捕鱼,总是叫九瓶给他提着鱼篓,临了分九瓶一碗小鱼小虾带回家去。他已四十出头,但还没有孩子。大概是他夫妇俩想到了他们已再也没有时间了,才决定答应让人送桩的。虽然看上去,他家的日子要比九瓶家好一些,但花这笔钱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九瓶上学放学路过他家门前时,眼睛一瞥,总看见他们夫妻俩一日三顿尖着嘴,“稀溜稀溜”地喝带野菜的粥。咸菜都舍不得吃(拿到市上卖了),只是像九瓶家一样也“吧嗒吧嗒”地用筷子蘸盐水。但夫妻两个却满面荡漾着笑容。
“捕鱼去吧。”他几次邀请九瓶。
“不。”九瓶头一低走了。
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九瓶,有点生气了:“喂,你为什么不叫我叔叔了?”
九瓶抬头看了一眼他那双和气的细小的眼睛,赶紧从路边上溜了。
回到家,九瓶望着窗台上的小铁桶,就有点发呆。
“看,看,成天看,一个破铁桶怎么看个不够?”母亲唠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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