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闻声，纷纷跑出营帐，目光无数，一齐朝着那座山头。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一些老兵，不一会儿便老泪纵横。
然而，茫并没有骑着马向他们走来。从他们看见他和他的马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马就以这种固定不变的姿态屹立在山头上，仿佛凝固在了那里。那姿势甚至使将士们感觉到，早在这之前，也许是头天晚上，也许是深夜，也许是凌晨，他和他的马就以这种姿态屹立在山头上了。
霞光散尽，便是朝阳。今天的太阳，更像太阳，金光万道，汹涌地照着白马与其背上的茫，更衬得他们像尊塑像。
因有柯压在前头，茫军将士们一时不敢贸然向前，只能踮起脚向山头眺望。
等了许久，也不见茫和他的马有下山的意思，柯也沉不住气了，骑着马，慢慢向山梁走去。后面的将士一见，也都跟了上来。
整个茫军都在移动，而山头上的马，山头上的王，却依然动也不动。
茫军将士终于感受到了茫的目光，这目光使他们在如此温暖的天气里居然无端地想到隆冬时节的冰碴儿。走着走着，他们都站住了。
茫的目光闪烁着，带着冷刺。
山坡上，全都是茫军将士，他们使本来光秃秃的山坡上仿佛忽然有了森林。
太阳越升越高，热气在山谷里流动，并且在不住地上升。
走在最前面的将士们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茫黑黄消瘦的脸上，已满是汗水。他张着嘴巴，吃力地喘息着，那马因为长时间奔跑，又因为长时间不换姿态地站立，四条腿都在不住地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下。
终于有一个老兵走上前去，冲着茫叫了一声：“大王！”
随即所有的将士都叫道：“大王！”
山呼海啸。
茫突然从剑鞘中拔出剑来，侧着身体，用剑尖向前用力一指，并且慢慢移动着：“是你们赶走了她！”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茫的剑就一直斜横在空中，阳光在剑锋上跳跃。
还是那个老兵，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对茫说：“大王，我们没有赶她走！”
众人也说：“我们没有赶她走！”
茫扯动缰绳，一直不动的白马终于在山顶上向两侧移动起来。茫的身体向前倾斜着，仿佛要将手中的利剑直抵到将士们的咽喉处：“可是，你们在心里想让她走！”
众人无话可说。
茫的剑并未捅到他们的咽喉，但茫的话却像利剑一般捅到了他们的心。
他们喜欢璇，喜欢她的歌声，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当她提着红纱灯，亮开歌喉时，他们的喜欢几乎变成了感激。她盖世无双、优美绝伦的歌声，使他们寂寞的心得到了抚慰，他们躁动的灵魂得到了洗礼与净化。单调而无趣的行军，因为她的歌声而变得生动、趣味盎然，即便是日夜兼程，因有她歌声的照耀，队伍犹如洪流，滚滚不息。
月落乌啼，一场血腥的厮杀之后，将士们失神地望着惨淡的月光之下那凄凉的战场，心里涌动着悲哀甚至是绝望时，她的红纱灯或是亮在山坡上，或是亮在林子里，那时，她的歌声远远飘来，会使人鼻头发酸，眼泪禁不住涌出，而就在这过程中，他们慢慢从悲哀和绝望中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站立起来，借着月色，掩埋了自己的同伴，打扫了战场，然后叹息一声，重新踏上征程，从此远离那个战场，斗志昂扬地走向下一个战场。
然而后来他们渐渐听不到她的歌声了——她的歌声渐渐只属于他们的大王——茫一个人了。
这倒也罢了，哪知茫从此沉浸于她的歌声，渐渐迷失了自己，到了最后，竟忘记了他是一个王！
并且从此茫军不停地交上厄运，接二连三地被熄军打败。非但没有向南方行进，反而后退了好几百里。一个念头，在全体茫军将士的心头悄然生长出来，但他们谁也不说。他们宁愿再听不到璇的歌声，只要他们的大王还是王！
山顶上，茫驾驭着他的马，用剑不住地指点着他的将士：“你们都想让她走！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现在她终于走了，你们该高兴了吧？你们怎么不高兴得笑起来呢？笑啊！笑啊！怎么不笑啊？……”他在马背上叫喊着，满眼泪水，他的军队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老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很难过，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王……”
茫勒住马，大声叫道：“住嘴，别再叫我大王！”他望着他的将士，“我再也不想做这个大王了！不想做了！我要找我的羊群去！我要放羊，我只想放羊！”说罢，扔掉手中的剑，剑落在石头上，咣当一声。
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让全体茫军将士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首先摘下了头上的王冠，并用力向后抛，将它扔到了身后的山坡上。
茫军将士就见空中金光一闪，随即听到了王冠落地的声音和骨碌骨碌往下滚动的声音，因在山的那一边，他们看不见，只能凝神听。
茫又开始脱王袍——准确一点说，是往下扯王袍，而且是胡乱地扯。
扯下了外面的，团成一团，用力一掷，扔到了人群里。一个士兵见状，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用双手接住了空中的王袍，身体落下时，因双脚无法站稳，若不是几个人一起冲上来扶住，便差一点摔倒在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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