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恼怒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将士们看到璇在这里，便很知趣地退下了。
在璇的目光下，茫有点儿害臊。他出了烂泥塘之后，便朝不远处的大河走去。
白马见了，便有点儿愧意地跟在后面。
一个黑人，一匹白马，一前一后，走在乡村野道上，倒也是风景。
璇就一直跟着，并在心中一直哧哧哧地笑。
听到河水的流淌声，前面的这个黑人便跑了起来，后面的这匹白马跟着也跑了起来。
茫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河，便忘我地向它冲去，然后高高跃起，扑了进去，溅起一团水花。
璇赶到河边时，茫正从水中露出脑袋。他冲璇甩了甩脑袋，甩出一片亮闪闪的水珠。
污泥很快在他的游动中被洗刷掉了，他不想很快上岸，便在水中游来游去，并不时地潜入水中，用力憋气，长时间地不让璇见着，以叫她的心慌慌地跳。露出水面时，见焦急的神情还未从璇的脸上退去，他便得意地笑着。
终于游累了，他才向岸边游来。他爬上了岸边一块在水中半隐半显的石头，坐在上面，露出上身，让下身依然浸泡在水中。
璇已从马上下来，她蹲在茫的身边，一边往他身上撩水，一边说：“还是个王呢！是王，就不该这么去疯……”
茫面朝大河。
“瞧瞧你的上衣有多脏！还不脱下来洗一洗！”
茫不肯脱。
璇就笑他：“知道害臊就别疯呀！”
茫将纽扣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在璇的又一次催促下，才磨磨蹭蹭地将上衣脱下。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上身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了阳光下，暴露在了璇的面前——而且璇又是离得那样近时，他满脸发热，好在他的脸是面向大河的。
倒是璇比他大方，虽然也有点儿害羞，但总还敢面对着他。
她将他的上衣洗干净后，转身将它晒在河边一棵大树的横枝上，转而又回到了茫的身边。她看到他的后脖子上还有污渍未净，便又用手朝他的后脊梁上撩水。那水哗地散开，但大部分又聚在一起，顺着他脊背中间的凹处匆匆流下。忽然，她觉得茫的后背非常好看：宽宽的肩，而背又显得有几分秀劲，黄黑色的皮肤，紧绷绷的，让人有用手指轻弹一下的欲望。她不住地撩着清水，不住地看着水在他的脊背上十分生动地流淌。
远处的一处坡地上，柯骑着马，默默地看了一阵，掉转马头走了。
璇卷了卷袖子，说了一句“让我帮你洗洗吧”，便将双手放到了茫的脊背上。
茫激灵一下，后背的肌肉顿时紧张地收缩起来，显得硬邦邦的。
璇开始用她那双细腻柔嫩的手，在茫的脊背上搓擦起来。
茫依然紧张着，心怦怦直跳。
璇用巴掌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他这才慢慢开始放松。
在茫的肤色衬托下，璇的手指更显白净。当这纤纤十指从他的皮肤上来回摩擦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声音钻进了茫的耳朵里，也钻进了他的心里。
污垢在他的背上被搓起，璇一边撩水冲洗，一边说：“脏死了，真的脏死了……”
茫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去，看着水中的面孔。有一阵，他忘了背上璇的手指，竟然端详起自己来。他发现自己不再是自己，真的长大了，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人了，大人的眼睛，大人的鼻子，大人的嘴，大人的神情。他觉得自己长得真是很不错，想到这一点，他的嘴角骄傲地撇了一下。
璇的十只手指，像十只灵动的小兽，在他光滑如瓷的脊背上游走着。
“自己也动手洗洗胸前呀，你这个人真懒。”
茫笑了笑，便开始自己清洗自己。
她擦他的背，他擦他的胸，她擦他的左胳膊，他擦他的右胳膊，两个人就像在擦一件可爱的器物。不一会儿，茫的身体被擦得红红亮亮的。
璇抬起手，撩了撩被汗水粘在额上的头发，望着茫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惬意地微笑着。
今天是茫军休整的日子，暂不行军。
军队驻扎在平原与大山相接之处，到处都是帐篷，到处都是喧闹声。
大河边是安静的，有些士兵走过来，本是想看看河的，见茫和璇在河边，便互相诡秘地看了一眼，悄然离去了。
正值夏天，满世界流淌着浓浓的绿。几只大翅水鸟，贴着水面，无声地向大河的尽头飞去，仿佛已经飞了无数个世纪。不时地，会有一条大鱼从水中高高地跃上天空，那时阳光正金亮金亮地照射下来，那鱼的片片鳞甲，便闪闪发光，河上就有了一道闪电，倏忽间就又消失于一河清流之中。
不知何时，璇坐在河边花丛里唱起了歌。声音不大，但音色的淳美却照样显示了出来。那声音仿佛是穿过万丈深的清澈河水之后才脱然而出的，干干净净。
茫的眼睛眯缝着，望着大河那边的乡村与大树。
璇的歌是一个谜。它使茫感到困惑不解，因为他总是在她的歌声里迷失。他无法躲避她歌声的魔力，这魔力似乎无边，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他，他像一条鱼，或者说像一只鸟，在这网里怎么也出不去了。他也不想出去，倒一天甚似一天地渴望自己永远待在这张奇妙的网里。
歌声渐高，风浪也渐大。
茫望着遥远的对岸，说：“能唱得让那边的人也听见吗？”
璇的歌声还是那样的节奏，那样的高度，但唱着唱着，那声音忽地鹰击长空般地飞向高处，并且越来越有锋芒，就像打磨过的箭头。
茫觉得耳膜在震颤着，像寒冬时节大风中的窗纸。
璇却依然唱得那么轻松。
这时，茫发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璇的歌从水上走过去，竟然像犁一般，将水面迅捷地犁出一道水沟，而水沟的两侧，浪花翻卷。更让他惊诧的是，当歌声飞到对岸时，那边的杂草纷纷向前倾倒，歇在枝头的鸟，从一棵棵大树上仓皇飞起，在空中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还有几只大鸟，竟然从天空垂直跌落下来，就像突然被击落的一般。
歌声所到之处，落叶乱飞，草木狂舞，天色格外明亮。
茫回头看璇，只见璇依然唱得那么不动声色，那么轻松自如。
看眼前景象，茫不免有点儿迷惑。
歌声渐渐由强转弱，大河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对岸的树木又重新直立在天空下，只是那些鸟还在天空惊慌地鸣叫，一时竟不敢落下。
离开河边往军营走时，璇的歌声已时续时断，她心里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那个大音一旦唱出，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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