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终于彻底醒来，他站了起来，朝着天空打了一个哈欠，掉头一看，那些羊又开始了奔跑，天空下又是轮子与旋涡。茫觉得今天的羊有点太怪异，在心中骂了一句：“鬼东西，真是疯了！”他从地上捡起鞭子，朝它们走来，叭叭叭，连甩了几个响鞭。这鞭就响在羊们的头顶上，它们吓坏了，哗啦向四处跳开。
茫一下子看到了那本大书。
但他并没有多么惊诧，他甚至都没有产生立即走过去将它捡起来的念头。他看了看他的羊，羊们看看他，又看看书。
好像不会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羊们站在那里不动。
茫不时地瞥一眼草丛中的大书，在他心中，想过去将书捡起来的欲望便在一点一点地增长着。
那只叫壤的最聪慧的羊，忽地在草地上跳了起来。它的身体十分轻盈，跳起来时，显得又高又飘，仿佛可以停在空中。
茫的注意力移到了壤身上。
壤是一只母羊，它的跳动犹如跳舞，并且舞姿十分优美。
茫忘记了那本书。
壤一边跳，一边走向远方。
茫的目光也被壤牵向了远方。
但茫终于看够了壤的舞蹈，目光又转向了那本书。
这时，垛、埂、埃等七八只羊同时在茫的眼前跳动起来。
茫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羊的身上。
这些畜生纵横穿插，忽上忽下，有时居然跳出整齐划一的动作来，这让茫看得目瞪口呆。
当茫的目光又要开始游离时，全部的羊都投入到舞蹈。它们忽聚忽散，聚时如云朵相拥，散时如白菊盛开，直看得茫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茫几乎完全忘记了那本书，并已在不知不觉中，随着羊群一步步地离开了那本书。
羊们终于停了下来，开始吃草。
茫便倚着一棵树看着它们。
那边草丛中，大书寂寞地躺在那里。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树林上空，天高云淡。
羊们一边吃草，一边不时地瞥一眼它们的主人，它们生怕茫再度想起那本书。
随着太阳的升高，树干的影子越来越短。
茫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朝着走过来的方向看去。
所有的羊都停止了吃草，抬头望着茫。
茫看了它们一眼，它们这才又低下头吃草，显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茫再次朝走过的方向看去，看了一阵，他便朝那本书走去——他依稀记得它的位置。他先是慢慢走着，接着越走越快，到了后来，竟然奔跑起来。
坡朝茫追过去。
所有的羊都跟随着坡。
茫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住了脚步，掉头看着羊群。
羊们立即站住了。
茫与它们久久地对望了一阵，还是朝书放置的方向跑去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本书。
羊们在距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只只惶惶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立即去拿那本书。他的眼睛里是一番犹疑，一番捉摸不定。他又看了看他的羊们，觉得今天早上实在有点儿怪异。
他几乎不打算去碰那本书了。
一直安静如睡的书，这时却打开了，并且不停地掀动着书页。
茫看了看四周的草，草纹丝不动。他又抬头看了看枝头的叶子，那叶子也纹丝不动。眼前的一切告诉他，并没有起风。
然而，那本书却一个劲儿地掀动着书页。
他的心开始有点儿发痒，目光渐渐变得痴迷。
坡们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它们似乎要不顾一切地阻止它们的主人与那本书接触。坡的眼神几乎使人相信，茫一旦去接触那本书，它就能开口说话：“别碰它！”
那书正着掀完书页后，便又开始反着掀动书页，一页一页地掀，发出水流一般的哗哗声。
茫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他似乎看到那里头还有画，一闪而过。
他慢慢地朝书走去。
坡咩地叫了一声，垛们也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它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叫得茫心里十分烦躁。他从腰带里再度拔出了鞭子，举在空中，恫吓着那些不可理喻的畜生。
羊们开始奔跑起来，或在他身后，或在他面前，碰碰撞撞。
茫很生气，用脚踢了一只叫垣的公羊。
垣猛地跑开了，但在远处跑了一圈之后，又加入了羊群的环形奔跑。
茫不理会它们，现在他只有一个心思：将那本书取到手上！他一步一步朝它走去……他觉得那翻动着的书，在草丛中荡出一个神秘的笑靥，这个笑靥使他的心灵为之一惊，却也更使他着迷。
天空的云停住了。
天上的鸟停住了。
就在茫蹲下伸出手去抓那本书时，坡将脑袋低到胸前，从七八丈远的地方开始，撒开四蹄，顶着犄角，不断加速地冲过来，然后猛地将茫撞翻在地。
茫像一只球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愤怒极了，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攥着鞭子，瞪着眼睛盯着已经跑开的坡，并一步一步地向它走去。
见此情形，羊们开始东奔西跑，将他与坡远远地隔了开来。
他一时无法靠近坡，气急败坏，一边不停地踢着那些阻挡着他的羊，一边不屈不挠地追赶着坡，他发誓要好好揍它一顿！
那本书又无可奈何地合上了。
坡眨着狡黠的眼睛往后退着。
茫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对眼睛，心头的怒火噼里啪啦。
羊们在茫的面前交叉跑动，像摆迷魂阵一般，一会儿就搞得茫头晕眼花。他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撒开双腿，玩命朝坡追了过去。
坡往密林深处跑去。
所有的羊也都往密林深处跑去。
坡跑一阵，就停下来回头看一看茫，见茫落远了，它就在那儿等他一阵，见他终于又追上来了，便又掉头继续往密林深处跑去。
茫有一种被坡耍弄的感觉，一边追赶，一边在心中吼叫：“坡，我要揍死你！”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茫不知不觉地就被羊们引到了密林的深处，他有点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了。
这时，羊们不再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跑，而是在那些粗硕的大树之间跑动着。
坡一忽儿不见了。
而其他的羊也是一忽儿闪现，一忽儿又没了踪影。
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林子里一片昏暗。
茫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一个念头已经坚不可摧：抓住坡，将它吊在树上，用鞭子抽它个皮开肉绽！
几乎整整一天，羊们就这样与茫周旋着。
当茫完全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这片森林时，坡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并且一直走向茫。
茫在心里哼了一声，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随即，鞭子雨点一般地抽打在坡的身上，他要用全身的力气抽打这只一直忠心耿耿地为他率领羊群的头羊。
坡站着一动不动。好几次，它有点儿站不住了，但最终还是摇晃着站立在茫的鞭下。
其他的羊都咩咩地叫唤着，声音哀切。
黄昏降临时，茫才扔下手中的鞭子。
坡摇晃了几下，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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