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听到了马蹄声。
它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马蹄声,它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确信那就是茫的那匹白马的蹄声之后,它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它抬头看去,就见茫的坐骑在阳光里穿行着。阳光形成水一般的大幕,茫的坐骑有点儿虚幻不定,就像在梦境里。
所有的羊都看到了茫和他的马,它们立即停止了食草和喧闹,一只只,神圣地朝着茫的坐骑跑动的方向。山谷里,只有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
皂营的男孩们,原先或坐着,或躺着,或倚在树上,此时,一个个都立直了身子,心情激动却又静静地望着极速奔来的白马。
坡在大树下,身子微微颤抖,模糊的目光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它在心中喃喃自语:他来了,王来了,我们的主人来了……它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看到他看着长大的小主人远涉重洋去了远方,而现在成了一个英俊美少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它站在大树下,未向前奔跑,而其他的羊则呼啦啦向茫的坐骑跑去,其情形很像决堤的大水从山坡上奔流而下。
它们很快将他的坐骑团团包围了起来,发出一片咩咩声。
茫没有下马,却让马放慢步伐,他弯下腰去,抚摩着那些涌动的羊。那些羊,有些他认识,并且还能叫出名字;有些他认识,却叫不出名字;而更多的面孔,他都不认识。这使他感到很内疚,这可是他的羊群啊!
羊群争着向他的坐骑靠拢,像翻滚的浪花。
茫看着它们一只只都生机勃勃的样子,很高兴地笑了。
坡依旧微微摇晃着,站在那棵老树下。
茫在马背上重又坐好,默默地朝坡看着。
马踏着碎步,慢慢地朝老树走来。
沸腾的羊群也渐渐平静下来,前后左右地围绕着茫的坐骑,步伐纷乱地走着。
皂营的男孩们,除了一个人向他跑了几步,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停住立在一块岩石旁,其他的人,都纷纷地跑向了茫的坐骑。
他们穿过羊群,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了茫的坐骑旁。
“大王!”“大王!”……他们或是朝茫摇着手,或是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或是将手伸向茫。
茫侧过身子,与他们一一握手。那些手在茫的感觉里,一只只都是粗糙的。他看着一张张红黑而清瘦的面孔,再想着那一只只手,心里充满感激和歉意。他跳下马来,与他们一一拥抱——用力地、深情地拥抱,像是兄弟。他们一个个都显得非常兴奋,目光亮闪闪的。
岩石旁,那个未走上前来的男孩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岩石旁。他穿着皂营男孩们的衣服,好像怕太阳要灼伤他一般,用皂色的布将自己的头也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皂营的男孩们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而他却将身体掩藏到了岩石后面。
茫抬起头来,疑惑地朝岩石旁的那个男孩看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拉回到皂营的其他男孩的脸上和前呼后拥的羊群身上。他的目光显得有点儿不够用了,来回游走着,无法长久地停留在一张面孔上。
他们走得很慢。
茫看到了两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心中顿生一番疼爱。他将马的缰绳扔给皂营的一个男孩,弯下腰去,一手抱起一只柔软而纯洁的小羊羔。他将它们抱在怀里,并用面颊不时地去贴一贴它们的面孔。小羊羔粉红色的、柔软而有点儿潮湿的鼻子,使他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两个小家伙起先有点儿认生,想挣脱出来,皂营的男孩们就过来,一边用手爱抚着它们,一边说道:“他就是我们常对你们说的大王啊!放乖啊,让大王好好抱抱你们啊……”
它们仿佛听懂了似的,很快就在他的怀里安静了下来。再过了一会儿,甚至伸出软乎乎的舌头舔了舔茫的面颊。
茫感到痒痒的,缩起脖子,但很快就适应了,任由两个小家伙舔去。
皂营的男孩们见了,都笑嘻嘻的。
茫的目光不时地转向老树下的坡。离坡还有一大段路呢,茫便穿过羊群,朝坡大步走去。后来,他便小步跑动起来,并且越跑越快。离坡还剩几步远时,他一边看着坡,一边蹲下,将两只小羊羔放到地上,然后一步一步地朝坡走去。
坡没有叫唤,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茫。
茫离坡还有两三步远时站住了。他打量着这只显然已显出老态的头羊:“你好啊,坡!”茫轻轻地说道,声音像一片叶子被风吹得发颤。
坡咩地叫了一声,眼角竟然滚出泪珠。
茫立即走上前去,并且扑通跪在了坡的面前。他望着它的眼睛,不住地说着:“你好吗?坡……坡……”
坡又咩地叫了一声。
皂营的男孩们和羊群无声地站在茫的身后。
茫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坡的脖子:坡啊!坡啊!我回来了!我看你来啦!这么久这么久,我才来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啊!想着你呢,常常想着你,白天黑夜想着你,想看到你,想和你待在一起,想看着你带着羊群跟我走过一道道山梁,一片片草地,去看远处山头的积雪,去看海岸线,何曾想过离开你和羊群啊!跟你和羊群待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刻。世上有谁知道,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其实是一个放羊的孩子!而我就是那个放羊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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