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直至黄昏，茫军骑兵伤亡近三分之一。虽然仍在不屈不挠地与熄军对抗，但已渐渐气力不支。当夜幕降临时，不得不后撤到一个有利于防守的地带。
夜色浓重，熄军没有急于追赶，只是就地驻扎，等待明日。
夜空之下，是熄军伤兵夸张的呻吟声和茫军伤兵有节制的叹息声。
深夜，疲倦不堪的茫在蒙眬里听到了羊的叫唤声。他揉了揉眼睛醒来了。羊一声一声地叫唤着，越叫越高。它来自桐壶小城中。茫很快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头羊坡的声音。这声音苍老了许多。头羊，坡，是羊群中最老的羊了。“它为什么叫呢？难道它知道我就在城外吗？”茫的鼻子酸溜溜的，眼角很快渗出两颗泪珠。
不一会儿，又有其他的羊跟着叫唤起来。
茫竭力分辨着那些声音，判断着它们一个个究竟都是谁。坛吗？坝吗？坎吗？坷吗？坪吗？垛吗？培吗？塔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它们在长，难道声音也在长吗？有些声音，他是根本听不出来了。那些羊，大概都是后来新出生的羊羔长大的。它们虽然都有他给起的名字，但他却没有见过它们，更不知道它们的声音了。但他能判断出，它们的声音，不是来自其他的羊群，而百分之百来自他的羊群。他的羊群是一个家族，只有这个家族的羊会如此叫唤。
一年里头，会有许多羊羔出生。
每一只羊羔出生，皂营的男孩们都会立即将消息传递到茫这里。为这些羊羔命名，便成了茫的一件神圣的事情。天长日久，这一过程甚至有点儿仪式化了：小羊羔落地之后，皂营的男孩便从它的头部剪下一小撮胎毛，然后用一块红布包好，再由一个皂营的男孩骑马将它送到茫的手上。
茫接下这个布包，打开来看过这撮洁白的胎毛之后，重新包好，交由专门的人保管，然后，茫根据羊羔的性别、出生地点和时间，给出这只羊羔的名字。名字写在茫专用的纸上，折上，放入纸袋，交给前来报喜的皂营男孩。
皂营男孩回到后方，打开纸袋，取出那张纸，展开，大声宣读那只羊羔的名字——那时，这只小羊羔由一个皂营的男孩抱在怀中，小羊羔的脑袋冲着茫所在的方向。
这些羊为茫军立下了汗马功劳，它们不断地贡献世界上少有的一流羊毛，帮助茫军抵御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所有茫军的将军，都有一件用这些羊毛做成的轻盈而暖和的冬衣。它们还在不少有关茫军生死存亡的时刻，用它们特有的智慧解救过茫军。
而现在，它们被堵在了小小的城池中，已经几天无草可吃了。两只不久前产下羊羔的母羊，因为缺乏草料而导致奶水不足，不能吃饱的小羊羔便不停地叫着。
茫从羊的叫唤声中听出的，却是担忧——它们在为他担忧。他懂得它们的语言，更懂得它们的心。
羊们也懂得他：他肯定来了，他会不顾一切地前来解救它们，解救后方的。现在，它们只能与他遥遥相对，用声音去与他诉说，去安慰他。
茫走出军帐，朝桐壶城的方向望着。月光下，那座被围的小城，是黑色的，城垛依稀可见。
第二天，熄军加强了攻势。
独有了一个让他兴奋不已，甚至让自己的心颤抖不止的判断：率领骑兵前来救援后方的是那个年轻的王——茫！
他是在开战后不久觉察到的。
他发现，在骑兵队伍中，有一个一下子就与他周围的骑兵区别开来的骑兵，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气度极其不凡，那张英俊的面孔令人过目不忘。起先，他只以为这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但很快，他感觉到了马上少年周身散发着一股王气，那王气几乎就像是火焰一般在燃烧，让人不敢正视。他还发现，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骑兵，总是被许多骑兵遮挡着，阻止他独自前行，这使那个年轻的骑兵很恼火。使独作出这一判断的更重要的依据来自他对茫的了解：那个当年的放羊娃，从来就是身先士卒走在前头的。
在两军暂时休战之时，独对其他熄将说：“这一回，是那个放羊的小子愚蠢了！”
他决定在茫军大部到达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彻底结束这场战斗。这天早晨，太阳还未升起，四周晨雾缭绕，熄军便开始猛烈进攻。宁静的早晨，立即被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粉碎了。
经过几番激战，茫军骑兵所存的实力，已经不能主动出击，而只能退而防御——即使防御，也已经很吃力了。在熄军的疯狂进攻之下，茫军骑兵只好向更高处的山坡上撤去。由于处于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暂时又遏制了熄军的进攻。
进攻的熄军坚守在山下等待时机……
茫军骑兵与桐壶城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很好！”独说，“就是要将他们远远地隔开，让他们无法遥相呼应，让他们感到孤立，让他们先在心里垮掉！”
城中的后方，已看不见茫军骑兵了，一下子由斗志高涨变为情绪低落，甚至开始惶惶不安。他们甚至怀疑：救援的茫军是不是在熄军的攻击之下已经撤退了？而被熄军逼到山坡上的茫军骑兵，除了面对大山，就是面对黑压压的熄军，觉得自己几乎走到了绝境，且又听不到后方的动静，心里愈加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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