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藏风倒是从未想过，先中毒的人会是他。
而老七果然想运功救他，一番大话字句凛然，一时叫人难以反驳。
“是我把你拉下来，这趟浑水本不该你淌。你中的毒，便该我救。”
李藏风一现出犹豫，老七竟然把匕首随手一丢，只当丢了片无关紧要的存在，再展现了大好胸膛，一番从容慷慨之言直冲出耳。
“大好胸膛在我，匕首在你，我若居心不良，在给你运功时行不轨之举，你一匕首朝这儿刺下去，如何？”
即便是李藏风，也不得不被这话中的直接所触动。
擅杀而不杀，该心狠时，却偏生多了柔软。
有时是单刀直入的心惊，有时却又缺乏真诚。
一个人若是矛盾成这样，往往证明他心中隐藏颇深，唯有在性命攸关时才能透露一二。
但这或许也能证明，他到底是在乎李藏风的。
只是有多在乎，是对敌手的普普通通在乎，还是对朋友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在乎，这二者的区别过大，他得弄个清楚明白。
这决定了他接下来是为对方拼命，还是更为自己拼命。
他忍不住问：“你明知我想要你的命，还是想救我？”
老七却道：“是你先救了我，我只是还你个人情。”
这话是一如既往地真诚，可李藏风倒希望，是老七一直欠着他，而不是自己欠了老七。
这倒不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尊严放得太高，而是因为他希望在这场心灵的较量中，自己能始终处于上风。
他在面对老七时，总觉得自己有许许多多的奇思妙想，看上去都能缝合现实，但细细一想，又有诸多自相矛盾之处。这矛盾造成了不安，不安催生了好奇，接下来的情绪也是可以预料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老七。
这人一开始磕磕碰碰，在他的背上不太规矩地探索，想必是想到某处事关尊严的伤口，小小发泄地一番。
李藏风虽感无奈，却也由他。
这番小动作伤不了性命，无非叫他难受些，老七心中，果然藏着这些古怪而不合时宜的小情绪么？
没想到老七接下来便一心传功，再没有别的动作，李藏风一口毒血吐出，内心纾解了忧疑，只觉自己堵对了。
他在乎自己，不仅是在乎对手，更是在乎朋友。
有了这么一个光明的想法，即便他人在暗不见天日的密室，却也觉得周边都是亮光，尤其是他身边有一个性格古怪、却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又有什么值得犹豫？值得怀疑？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连他也未曾预料。
老七竟然也中了毒！
以他的对敌经验之丰富，竟然完全不曾防范这毒，也未带避毒之物，一个劲地输了功力后，自己就先倒下了。
怎么会是这样？
李藏风看着躺倒在自己的老七，心中震撼，几乎无可言喻。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把全部功力给了自己，自己不就没得防范，只能毒入肺腑了么？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老七啊老七，你这样的人，难道也能一心忧于救人，从而忘记了自己？
那难道我之前听说过的种种，曾经猜测过的一切，其实只是一些笑话？是整个江湖的妄想？
你为什么能为了我，一个见面不到两次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只是因为朋友么？
李藏风怔怔地看了老七一会儿。
半晌后，他终于晓得了自己该干什么。
开始查脉、输功，这是任何有常识的人都该干的事。
但之后的发展却超乎了他所想到的任何常识。
老七的体温开始变了。
他开始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如在冰水里泡过，热的时候像在全身上下布满了碳例。
这是极为不祥的征兆。
而李藏风在发现传功无效后，选择了最为原始的法子。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以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的身体，以自己的体温去稳定对方的体温。
这是一个很传统的法子，传统有时意味着守旧，有时也意味着奇效。
而老七在初步的稳定之后，却又出现了神志崩坏的迹象。
比如他睁开眼，看向李藏风，可看的却又不是李藏风。
而像是一滩肉。
一滩新鲜煮好，端上来的鲜肉。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加掩饰，变得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变得像一个饿了七天七夜的乞丐、流寇。
蛮横、嗜血、纯粹而不加遮拦的粗率与原始。
他一口上来，尖尖森牙全往李藏风的脖子上冲，全然不管李藏风是什么人，只晓得他自己饿极了，于是不顾一切，也要把眼前的血肉吞下去。
岂能让他得逞？
李藏风卡住他的脖子，制住他的手腕，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老七！”
“老七！”
那么多遍以后，老七终于有了回应。
他居然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李藏风，仿佛老七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不是个伴随一生的名号，而是个陌生而遥远的诅咒。
眼见这话有效，李藏风继续劝说。
“你中毒了！”
“你中了奇毒‘人肉香’。中毒者先神志不清，后冷热交替、五感突变，你会变得想吃人，会觉得人肉闻着像鸡肉那么香。你闭气比我久，本能压制这毒，可你为我运功逼毒，我没事，你先毒发了。”
他几乎是使尽全力，用足真诚，把每一个字都说到对方的心坎上。
而这些努力暂时换来了一些回报，混沌状态的老七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清醒，而这清醒也伴随着更多的茫然与困惑，他奇奇怪怪地看着李藏风，仿佛什么都不认得，却使劲地想回忆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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