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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亚从小就人高马大，我妈说我俩长反了。她的脸比小时候大了一圈儿，个头看起来足有一米八，屁股大，自己也知道，为了不被人注意，总穿一身黑，黑衣服，黑裙子，黑线袜。我记得她小时候出演过电视连续剧《荒唐王爷》的侍女，没台词的群众演员，播出前通知了几十家街坊邻居。过了好几天，邻居们没有啥反应，妈妈正纳闷呢，有个邻居来串门：“大嫂啊，你家孩子真漂亮，演得也好。尤其是给王爷上茶的那段，小腰一扭，小手一摆，啧啧啧，还那样的，简直绝了！”我妈觉得不对劲，还行吧，也没好到她说的那样呀。一看重播，原来塔尼亚顺拐了。
“乔，”塔尼亚回忆说，“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们家是木板门，爸妈一上班，把我俩反锁在家里，我总想让你带我出去玩。有一天，你发现爸临走的时候没把锁头扣死，用手一拽就开了。我们跑到煤矿上，看见好多运煤车一辆辆开出山沟，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马戏团演员，坐着汽车从山外开进来，准备晚上在山根底下演节目。我还记得一个脑袋后面梳着发髻的老太太提着一篮子山里红蹲在路边卖，五分钱一小碗，旁边还有崩爆米花的，每次出锅前就大喊一声，捂耳朵啦！还有一个穿着破草鞋、光着膀子、花白头发的疯子，嘴里嘟嘟囔囔地捡地上的梨核吃，嘴唇都是白的，冲我们俩大喊，好香！还有一个练气功的一下子把一摞砖给劈断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真人拿着个假人，俩人都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互相打，越打越激烈，一会儿头变成脚，一会儿脚又变成头，一会儿你给我使个绊子，一会儿我给你一拳，乌烟瘴气弄得观众一脸灰，一边打一边还有个声音喊，你们谁能猜到哪个真，哪个假？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节目叫啥名字。”
我说，那叫二鬼打架。
“哈哈，是吗？太形象了。”塔尼亚说，“那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世界简直是太神奇了。爸妈一走我俩就去看锁，心想，如果爸忘锁门了多好呀，锁头生锈了一拽就开多好呀，钥匙被妈落在家里多好呀……”
我和塔尼亚的童年是在斗智斗勇中度过的，直到现在她还总跟我耍小聪明。我妈给塔尼亚带了两只巨大的中国红灯笼，垂着黄色的流苏，挂在门口。灯笼下面是一个收信箱，木头做的，刷了黑漆，印着白字。塔尼亚取了信，刚一进屋，丁町就打电话来说，响尾蛇山到处是灵芝，昨天她和老公杰森摘回来好几棵，泡水喝了，防癌。塔尼亚一看天儿挺好，就招呼果果和茵茵换衣服，准备出门。就在这个空当，她开了一封信。
“乔，”她看着信愣住了，“糟了。我们家的邻居，那个西雅图海鹰队橄榄球星又写信告我们了。”
为什么？
“他说又闻到我们家有人抽烟了。他们家有两个孩子，不能闻烟味。”
我一把把信抢过来一看，原来是美国房地产经纪人协会寄给她的补课通知。塔尼亚狡猾地笑了起来：“别告诉爸喔。我就是用这招让他彻底戒了烟，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你也别抽了。你上街看看，在美国抽烟的要么是工人，要么是穷人。”
“真的假的？美国怎么会有灵芝？”妈妈问。
“和中国灵芝不一样。丁町打电话问过中国专家了，没事，怎么着也是灵芝呀，不可能有坏处。我们马上出发，你去吗？”
妈妈整天说自己颈椎不好，一听要出去玩，犹豫了一下，淡淡地说：“去也行……”
“你不是说骨头痛吗？去不了就别硬去。”
妈妈摸了摸颈椎，左右摇了摇：“好像好些了。再说，我不去怎么行，还得给俩孩子背吃的呢。”
“我拿也行。”
“你不知道。果果这几天专吃长条饼干，茵茵爱吃小球的。果果喜欢吃新疆枣，茵茵就吃山东枣，你从来不留心这些，怪不得他们俩总打架。”
就这么着，我们一家人上路了。
“唉，这地产经纪就不是有尊严的人干的活。”塔尼亚一上车就不停抱怨，“再干两年坚决不干了，买一幢石头盖的豪宅，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再也不用洗衣做饭。我和毛熊还没孩子的时候总去这儿玩去那儿玩的，凯库拉岛的龙虾可好吃了，还能听见抹香鲸的呼吸。我俩开船去墨西哥捕鱼，墨西哥的海比哪儿的都美，还不用捕鱼证，我们潜水抓龙虾、海参，钓上来六十多条马勒鱼都送给不认识的人了。早上起来就榨水果汁，喝龙舌兰，还抓了一只蝎子放在酒里。我不止一次和毛熊说过，如果他想当国王，必须先把我变成女王，现在看来等他觉醒是不可能了，还得我自己来。”
茵茵抢果果的枣儿，果果不给，把枣儿胡乱咬了一口扔到塔尼亚身上。塔尼亚大喊：“果果，我警告你，不许惹妹妹生气，妹妹吃啥你当哥哥的要让着，听见没？”果果说：“我没惹她生气，是她先抢我东西的。”
塔尼亚说：“最近看毛熊越来越不顺眼，教育孩子学习是多神圣的事，他居然拿筷子指指点点。乔，我跟你说，人一定要有大志，有多大的志向就有多大的成就。我也不是反对你做厨师，有个日本人专门给金正恩找吃的，什么金枪鱼膘、海胆籽、伊朗顶级鱼子酱，还建议把朝鲜建成蘑菇之国。这多好，又有名又有钱，你得找个那样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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