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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和我经常在士刁士大道的高速路口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欧洲白人，胡子好长，走路一瘸一拐的，手举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他创作的诗。约翰说，这种人八成是碰瓷的，要离远点儿。没想到他居然是波亚克的朋友。
他叫西格，那天，我们去了他的家。
西格的公寓楼在市中心附近，波亚克说这座楼是由政府和一些企业专为低收入群体人士建造的，走廊和大厅一尘不染，洗衣房、休息室、自动贩卖机、公告栏等公共设施一应俱全，但走廊里能闻到一股咖喱和垃圾投送道里发出的腐败味道。他住在顶楼，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储藏室，厨房的角落里有些用手撕过的干面包，上面还抹了些维吉麦酱，旁边放着提姆仔和星巴克的纸杯，还有横七竖八的药盒、水杯、空烟盒，冰箱里只有一些意大利面和空心粉。西格的头发还有点儿微微发黄，一半胡须已经花白。他很高兴我们能来他的家，当我递给他香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喜欢喝咖啡，家里除了咖啡机还有一台很小的微波炉，炉灶上还有一些没有清洗过的餐具。为了让气氛更有情调，他打开了窗台上那台IBM老古董收音机，里面播放的音乐节目与他的样子一点儿都不配。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我在以卖诗歌的形式乞讨，”西格说，“偶尔会有人认真读我的诗，并被我的诗感动。”他的床头只有一本书，美国圣经协会翻译的《佳音圣经》。
西格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出生在夏洛特女王小岛，温哥华岛的北部，美国阿拉斯加的南部，只有不到一万人口。他有三个姐姐，父母都是英国移民来的，在夏洛特女王小岛的轮渡公司工作。
他十八岁去英国参加过拉格比足球比赛，在路边的游戏机里抓中一包骆驼香烟，从那以后他一直烟不离手，现在每天能抽一包半。他没结过婚，但有过三个女人。第一个女人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但那女人认为西格没有资格做一个好父亲，带着孩子离开了他。第二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西格认定这个女人会是他一辈子的伴侣。他们移居到温哥华，但不久她就带着孩子嫁给当地一个死了老婆的农场主，给他的解释是：“对不起，西格，为了我们的孩子。”他只身漂泊到多伦多，认识了他的第三个女人。他们的孩子降生的时候，他不得不申请政府的救济，连婴儿车都买不起，那个女人自己做主，通过一个领养网站，把孩子送到了美国。
西格说，他最爱第二个女人，最恨第三个女人。
与第三个女人分手后，西格在多伦多北部的辛尼加金县学院学了四年残障人士护理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养老院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每天领着病人做铲土游戏，要他们把手铲拿在右手，把自己右手边的土铲到左手边的花盆里，然后再把土倒出来，左手拿着手铲，把左手边的土铲到右手边的花盆里。一个周末的午后，他打开左手边的窗，想擦去右手边玻璃窗外的一泼鸟屎，不小心从二楼掉了下去，摔断了左边的一条腿，右边的一只胳膊。
他丢了工作之后一直靠政府的救济生活，二十多年了。西格和二姐的关系不错，他二姐十年前曾经从温哥华飞过来看他一次，还给他买了一双防雪户外鞋，西格一直摆在鞋架上舍不得穿。二姐在岛上的一家木材加工厂工作，一种奇怪的树虫开始在岛上泛滥，政府派来植物专家封林治理，禁止砍伐木材，她也因此失业了，以后再也没来过多伦多。每到下大雪，波亚克、西格和卡瓦会兴奋地到处走，到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玩。我们在雪地里倒行，留下几排脚印。西格年龄最大，可他总像个小孩子似的跟着我们跑，跟着我们笑。一回头，那家新疆烧烤店就在眼前了。
波亚克只跟我学了三次就能用筷子夹东西吃。卡瓦还不行，似乎已经放弃了，他和西格都喜欢用手抓。波亚克咬了一口酱大骨，牙被磕了一下，好奇地问：“乔，这东西怎么吃？”
我说，用牙咬。
波亚克摇了摇头：“就这么一点儿肉还让我们啃，到底该谁给谁钱？”
西格说：“我发现这骨头里面还有骨髓，能吸出来，很香。”他示范给波亚克看，胡子上粘满骨头渣子。
波亚克说，他所在的建筑公司接下了宜家在密市建设新店的业务，以后可能经常不在家。他要我留意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流氓，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他们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可恨的是还给警察当眼线。这种事西格最清楚了，他们把工地里的新铜线和银线成箱偷走，卖给意大利黑手党操纵下的废品收购站，警察却对他们的所为视而不见。
有一次，波亚克的爸爸在一个加油站超市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结账的时候嫌贵，放收银台上了。老板瞪了眼，非常不客气地说：“你给我放回原处去。”请字都没说。
波亚克说：“那家伙一看就是从不发达国家来的，完全不懂加拿大的规矩，粗鲁得很。”晚上，西格开车在门口接应，他戴了个毛线帽，用夹克遮住半边脸，骗开了门，抽出一根木棍想教训一下他。那家伙居然从收银台下摸出一把枪。波亚克借有人敲门的机会一棍子把那小子的枪打落了，飞身捡起枪，那人倚仗自己高大，向他猛扑过来。波亚克一闪身，一枪击中了他的腿，警告他说：“我今天废你一条腿，就是想让你学会尊重人。如果你报警，我在监狱里也能要了你的命。”为了保证自己父母的安全，他搬到现在住的地方，认识了卡瓦、西格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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