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在重症监护室，老马又是第一个哭起来的，他握着约翰冰凉的手说：“兄弟呀，兄弟呀，你这么年轻。哪有随便割血管的，这病在中国吃粒儿速效救心丸说不定有救。”
女护士大概怕我们埋怨，有点儿紧张地解释说，约翰倒在楼梯上之后不应该去动他，只需打电话叫救护车。艾格尼丝怕约翰冷，给他披上了一件外套，到多伦多总医院的时候，约翰的三个主动脉都已堵死。艾格尼丝跟我和乌里布商量，大家一起签了字，同意医生把约翰的心血管切开，用起搏器延续了五个小时的体征。重症监护室的报警器一响，艾格尼丝“忽”地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叨咕“不是他，不是他”，一边一步步地往前探望。“是他，是他，呜……”艾格尼丝不敢进急救室，也不再往急救室那边看，站在大厅里用手捂着咧开的嘴哭。
乌里布说约翰在艾格尼丝到来的前两天就出现异常。老鸨梅姐给他找了个新人，日意混血，不会汉语和英文，进房后十分钟，用一条毛巾遮着一侧乳房，裸着下半身走了出来，用手朝房间里指指点点，示意梅姐客人有情况。我们进去一看，约翰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小弟弟蔫得像个小黑枣儿，睡得像头死猪。梅姐问：“射了吗？”女人摇了摇头。梅姐用手拍了拍约翰的脸，还是没动静，找人拿来一杯热水给约翰灌了下去，我们搀着约翰回了家。
乌里布断定约翰的猝死和滥用安眠药有关，说：“艾格尼丝，我不是怪你。约翰每次去接你之前，都要在当天下午服用安眠药睡上一觉。你来了，他高兴，一高兴又要喝酒，吃药不能喝酒，我劝过他的。”艾格尼丝不信，找到安眠药的说明书，下面果然有行小字：
服药期间不宜饮酒。
“这字怎么印得这么小！”弗雷德在门口一声长叹，“唉，真是人各有命，两个礼拜前他刚刚取消了自己的寿险。”
约翰的尸体被拉进太平间等待尸检。艾格尼丝回到约翰家，从约翰的床下翻出个保险箱，往餐桌上一放，说她观察约翰好久了，他非常在意这个箱子，里面一定藏着他生前的所有秘密。乌里布敲了几下，忽然趴到地上，撅着屁股到处爬，果然在地毯夹缝下面找到了保险箱钥匙。最上面是一条很重的金项链，下面是他的原始房契，和一个叫“丁小诗”的女人各出四万加币首付。名字是我们拼出来的，估计那女人应该就是小诗，日期也对得上，房子转到了约翰名下之后没多久，小诗就搬走了。最下面是四张崭新的加拿大婚姻纸，四个女人我们一个都不认识。东西都拿了出来，最下面是块棉布袋，里面装了一把不常见的幽灵自动手枪和一百多发子弹。
好多朋友陆续赶来，进屋的时候再也不用脱鞋了。我们开始在一座失去主人的房子里谈论遗产问题。本来大家都想等着艾格尼丝拿主意，可她一个劲儿哭。老马说：“我有个好主意。我们一起给艾格尼丝作证，就说他们同居已经超过两年，算是事实夫妻，让艾格尼丝把财产继承了吧。”
艾格尼丝止住泪水，抬头看了眼大伙儿，又低头轻声抽泣。乌里布说：“这样做太危险了，加拿大的法律很严谨的，注射过镇静剂立下的遗嘱都不算数。一旦有了案底，弄不好博士没读完就被驱逐出境了。”
老马说：“我搞了一辈子殡葬工作，加拿大的法律也是懂一些的。约翰没有亲戚在加拿大，任何人都有资格申请代理他的财产。到时候就说找不到他在中国的继承人就完了。家属不来找，房子就永远是艾格尼丝的。博士值几个钱。”
大家都开始看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擦了擦眼泪，问：“假如我继承了房子，还能卖掉吗？”老马说：“好像有个期限，比如在一年内无人认领遗产，你就可以找个房地产经纪人把它卖了。卖了干啥，你就住着呗。加拿大每年这种无人认领的财产有几十亿加币呢，只要我们都不说，谁会查你。”
艾格尼丝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弗雷德，你是做寿险的，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建议？”弗雷德说：“人在做，天在看。我建议还是找到约翰的中国家属，或者请个律师，让他们处理。不属于自己的钱，即便拿了，早晚也得还嘛。”
艾格尼丝说：“约翰跟我说过，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乌里布看了看我，说：“艾格尼丝，乔也在这儿，我们就不瞒你了。那四个约翰的前妻，很可能是假结婚，她们应该不敢来申请遗产。不过，那个叫小诗的人和约翰住过两年，而且两人有过共同的财产。她走了以后，约翰一直和一个在梅姐那儿做事的中国女留学生同居，有一年多了，我和乔都认识的。每次你一来，她就走。这两个人，都比你有资格申请财产继承人。依我看，你还是找个律师，问问情况再说，以免徒劳一场。”
艾格尼丝问：“梅姐是谁？”
老马说：“老鸨。”
艾格尼丝又哭了起来，委屈地说：“不是我想继承约翰的财产，约翰还欠我钱呢，我不能没有这些钱。”她拿出一张借据，上面用油珠笔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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