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之前，迟红婴心里就没多大谱，再被一通呵斥，尤其听到“忘本”二字，心如刀绞。今天连班也没上，在家抽了三包闷烟。半夜十点多了，我们正在收拾去重庆的东西，迟红婴说啥要来我们这儿聊聊。
“说来说去不就是个孩子教育问题嘛。依我看，现在的教育方法不一定好，可能还把孩子毁了。地球内部是啥东西还都没弄明白，你能把孩子教育明白了？”尔鳗一边泡茶一边说。
“你的意思是放养，撒手不管了？”
尔鳗说：“对啊，乐意啥样啥样呗，你们做食品不是也追求自然吗？为啥人就不能自然点儿。”
“你的观点我同意。可这事落别人身上可以，我自己怎么都难以接受。”迟红婴掏出手机，说：“我给你看看杨董儿子的照片你就明白了。”
只见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滑，一张张照片就飞了出来。尔鳗侧身看去，杨董的儿子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白衬衫，脚下一双暗蓝色塑料拖鞋，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头发有一米长，一绺一绺的，走起路来端着两臂，分明是花果山上的一只傻猴儿。
尔鳗说：“哟！哈哈！是有点儿过分。”
“初中毕业就没读过书，三天不吃一顿饭，三个月不洗一次头，半年不出一次屋，天天捧着电脑玩游戏。好不容易带他出来一次，就说了一句话：爸，为什么要用筷子吃饭。杨董一听还挺高兴，真乃龙生龙凤生凤，我儿子不到二十就快悟道了，什么稻作文明，玄鸟生商，天啊地啊的给儿子耐心讲解了三个多小时。过半年又带他出来，盯着苹果看了半小时。我问他，你看啥呢？他说，叔叔，苹果为什么是圆的？杨董把手机都扔了，浑身乱抖，儿子，你已经成了，成了！我说，杨董，你儿子成了，行。那孩子几个月不洗头不难受吗？杨董说，你难受！不是他！”
“对！可不是嘛！有时候我们考虑问题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杨董这个人还真有一套。你觉得不能接受？”
“我不是说杨董的为人有问题，他绝对是好人，不然我也不能跟他这么久。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的思想有点儿怪。苹果是圆的我小时候就知道，为什么我没成？困惑呀，对很多问题的看法和处理办法，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也就是说，到底是我对了，还是他对了？”
“我没觉得呀，哪里怪了？”
迟红婴说：“你说他身家十几亿，儿子这样我们就不说了，家里除了床和一个佛龛、香炉，什么电视、冰箱、投影、沙发、电脑啥也没有。买房子，别人都挑大的，他专买小的，不到一百平方米。哪儿都挺满意，就是觉得有点儿闷。找人拿罗盘一测，完了完了，这家开发商盖楼没请人看，你家厨房位置不对。杨董问，正确的位置应该在哪儿？在门口。杨董就拿尺子量了一天，把鞋架撤了，墙上抠了个窟窿，安了个电磁炉，门框上弄得呀，到处是油烟，手一摸就拔不下来了。唉，你们说说……挺好个房子。公司有几个人不好好做事，天天就想涨工资，我想给炒了。杨董说，你是总经理，尽管炒嘛，炒完了我再给招回来。我说那是为什么呀！杨董说，人都一样，你炒他干什么？换一个，不出这个问题，还会出那个问题。企业的灵魂在于文化，要让人家一听，觉得我们有道理，才能心服口服，企业才有凝聚力。谁想不通就让他来找我，我一天就给他文化过来。”
“你不会是在给你老板做广告吧？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杨董伟大？”尔鳗说。
“哈哈！”迟红婴笑了，“杨董要是听你说这话，可该高兴了。我跟了他十几年，他就愁没个知音。他说企业做到现在，已经不是生意和金钱的概念了，说高大上点儿，那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世界人口的不断增长已经导致两次农业革命，第一次是使用农药，第二次是转基因，即将来临的必然是无污染的绿色食用菌。他要在五十年内完成人类的第三次农业革命。”
“杨董是怎么想起养蘑菇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杨董小时候就喜欢武功，到少林寺找了个武僧拜师，师傅说你这身板不适合练外家功，只能练太极。又去找了个太极师傅，老师说，太极是个慢功夫，你天天上班没法练。杨董就辞去了工作，在自家小院里种蘑菇，去工厂门口卖，卖了钱用来生活，剩余的时间全用在练功上。功没练出什么名堂，蘑菇却越种越大。杨董把自己的练功房设在蘑菇养殖场，没事就带功和蘑菇对视，他说能听见蘑菇说话，唱歌，跳舞。”
尔鳗说：“我觉得杨董真的放下了。你应该向他学习。”
“唉，”迟红婴说，“我怎么想都做不到，能做到早就做到了。我蹦着高也顶多能放下一半。”
“那就先放一半，以后能放再放。”
“能放一半就不错了，其实我知道，我连一半都放不下。”
“哟！瞧你，好车开着，好房住着，有什么放不下的嘛。”
迟红婴说：“孙悟空能腾云驾雾，那脚底下也得踩块云彩呀。我这老总说白了就是个打工仔，公司要上市了，什么叫IPO，什么叫PE全都不懂。我一想，这么出去见客户岂不丢人？有一天我去问财务，正好遇到杨董也在那儿。杨董说，别问啦，你不用懂那些没有用的概念。我说那我干啥？喝茶。等我搞大了，你继续喝茶。我说我生活需要钱啊。我每个月给你开工资，你要那么多钱干啥？我说孩子要上学，原来的房子离学校太远，我们夫妻俩每天来回路上就要四个小时。那你把原来的房子抵押贷款嘛。现在的学区房贵得很，抵押了都不够首付。哦，看来这房子是非买不可咯。好吧，我借你两百万。上了趟厕所回来，算了，给你吧。我说人家老总都开好车，我这车出门影响公司形象。啥叫好车？我说沃尔沃不错。哪里不错，你跟我讲讲。我就给他讲沃尔沃的好处，他听完了，是喔，沃尔沃还真的不错喔。那你买吧，顺便给我也买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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