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轻拍、汽笛静默的气氛里，他和海军南京医院的部分伤员一起，迁往刚刚建成的海军湖口医院。
到了湖口的海军基地，金砺锋觉得这里的规模，比几个月前扩大了不少。除了新建了医院和大操场，还增添了不少办公和生活设施。在南京的伤员转移之前，先行从上海迁来的军械处已经在这里落脚，海军陆战队一旅也进驻到九江、湖口驻防。
前线的消息，伴随着沉舰上撤退的人员，在深秋的季节一批批地涌到了湖口。这其中，一批在芜湖救治的伤员也转移到了湖口。中尉在这群人里，找到了“平海”舰的兄弟，包括已经成为全军英雄的小程。
小程见到长官，一时间显得非常高兴，但接下来的日子，金砺锋发现这小子好像有什么心事。即便是同去石钟山，走在游玩的路上，他也一直闷闷不乐。
中尉嫌他婆婆妈妈的，说：“你有什么就说，别像一个女人一样。”小程说有点想小孔了，中尉知道这是他的托词，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要不，你去前线找他去吧？”
话音未落中尉就后悔了，他看到小程眼里红红的，他看到转身过去的小程，用手从脸上抹了一下。中尉从后面拍拍他肩膀，算是一个男人的道歉。然后不声不响，自己先来到不远处的石钟亭坐下。他用手敲击着亭中的奇音石，觉得今天的响声不一样。它发出的回音中，明显有金石之声，沉下心听来，似有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小程被声音吸引而来，用练过武功的手，开始击打起来。他用的劲很大，不时地变换着角度、力道，激起的回声仿佛手中雄兵在握。就在一浪浪涌来的声潮里，他向中尉说起了自己的担心。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兴许再也无法回到舰上，更不用说随舰出海了。
中尉没有回话，而是示意他往上走，到了山顶，他们向着鄱阳湖的方向看去。面对浩渺碧波，中尉这才安慰他说：“你看看，这跟大海也差不多。”
小程不当真，小程认为长官是在哄自己。他一屁股坐下来，应和了一句：“当然这里也很好。”接下来，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过去的故事，主要是少小时的经历。
他来自山里。他说第一次看到长江时，就盯上了一艘军舰。当时他被舰上的滚滚浓烟吓着了，他不能想象，这么大的烟囱，要烧多少柴火？他只是觉得，家乡山上的那些树木全部砍下来，恐怕也不够喂上它几天。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当海军的远房叔叔，才听说它烧的是煤，还有一种神奇的油。
小程在回忆这些时，一直在注意中尉的反应。中尉并没有笑话的意思，让他备受鼓舞。他问起长官：“你为什么会报考海校？”因为他感觉到，中尉当年会有很多选择。
中尉却说：“我没有选择，是家里逼的。当时自己太调皮了，所以家里就硬逼着自己上海校。说来说去，家里面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海校管理严。”
接下来他们两人默默地坐着，他们面向巨大的湖面，两人想着心目中不同的大海。
和小程不同，金砺锋毕竟有过海上巡航的经历，他曾随舰从厦门要港入海。而眼下，记忆中历历在目的要港司令部、航空处、飞机场、无线电台、陆战队营地，正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敌人的轰炸。
从眼前的湖想起另一面湖泊，小程又一次提到了小孔，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由小孔说到海军炮队，再说起巨大的舰炮架设在陆军要塞，这是他们感到兴奋的话题。两人站起来，面对着身边的地形，就炮位的位置开始比画。他们预想了许多种可能，但绝对没有意料到，小孔和他编入的那支炮队，此刻正游走在前线的边缘，一路流浪。
小孔随太湖区炮队离开下关车站后，去苏州的路上疙疙瘩瘩。为躲避敌机的攻击，火车时开时停，车上的官兵着急，不时翘望着前方。小孔感到这火车行驶，像老太太撒尿一样滴答滴答。
所幸，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作为前线第一支登陆作战的海军舰炮部队，在火车站，他们受到了当地民众的夹道欢迎。
当地的驻军很热情，士兵被安排到了城郊的一座寺庙，小孔则和军官一起住进早已准备好的旅店。接下来就是陆军开始争抢，残酷的战争面前，大家对大炮迷信不已。小孔所在的这一队路途最远，被要到了杭州湾北岸的金山卫，其他各队有去了乍浦、常熟福山或附近要塞。
苏州城里城外，此时敌机攻击不断，趁着夜色，金山卫炮队从运河开始出发。
上了帆船的小孔，向前后看去，排成长线的队伍倒也壮观：这是一支由舰炮8门、小口径炮10余门、员兵约60人组成的水上长队。10只民船装载着武器弹药，它的前面有一艘汽轮牵挂拖引。为防止敌机空中袭击，船队昼伏夜行，披风带露经嘉兴、过平湖。
过了平湖后，见空中变得安静起来，部队开始全速前进，正午时分抵达了金山卫。在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前，船队就近靠上了一个无名村庄，上岸开始布置营地，生火做饭。小孔奉命带上了自己的小组，四下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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