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维平海，光曜晨曦，五牙制伟，重瀛飙驰。鹰扬展绩，龙跃肇基，威宣楼樯，色壮旌旗。飞云宏略，翔凤盛仪，无远弗届，履险如夷。横庚伫卜，洗甲相期，鲸波恬静，瑞兆吉时。
那个让人感怀的瑞兆吉时，一直延伸到这一天——“平海”舰就将告别的日子。陈季良此刻，在觉得身心交瘁的同时，似乎也有了一丝解脱。
相比黑龙江边庙街炮击后的改名之耻，相比黄浦江“一·二八”沪战中的缩头缩脑，这一次江阴对决，他可以对正在赶来的陈绍宽说上一句：“厚甫，我们海军尽力了！”
搭乘“中山”舰前来督战的陈绍宽，赶到江阴时，两岸灯火已早早地在夜晚点亮。
走上有些倾斜的“平海”号甲板，他和陈季良的手紧握在一起。海军一、二号人物，他们的手相握的时间很长，陈绍宽只说了一声季良兄，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部长这个时候来，陈季良一点都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给自己带来了“三炮台”香烟。
陈绍宽讨厌烟来酒往，在海军素有声名。在他主政军部之后，过去副官处的接待用烟，被他一笔勾销。由他主持出台的军舰职员服务规则，草案中明令禁止员兵在舰上抽烟，因为考虑到陈季良的嗜好，才网开一面，补充了“舰长室、军官室不在此限”的规定。
厚甫能主动送烟给别人，在陈季良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这个看似小小的改变，让陈季良的心里很感动。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在海军江阴沉船、建立封锁线之后，一向严厉治军的厚甫，身上更多了一些世故人情。
果然，他看到陈绍宽正挨个地和官兵握手，仔细地询问着伤亡情况，然后细心地部署着善后工作。
夜晚的信号灯，把各舰的指挥官集中到了“平海”舰上，这是江阴封锁线上的又一个难眠之夜。
“‘平海’舰的高舰长和‘宁海’舰的陈舰长，两位舰长双双受伤，是海军之痛，也是海军的骄傲。”陈绍宽以此开场，盛赞海军将士英勇献身的表现。
他站起身来交代说：“‘咸宁’舰立即护送所有受伤人员到南京海军医院包扎，重伤者随后转至芜湖的美国医院，进行手术和治疗。所有死难殉国人员，也随舰一起，运到芜湖安葬。”
“要让每一个人，都活得体面，死有尊严。”陈绍宽说这话时声音哽咽，他迅速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自己慢慢地坐了下来。停顿了一会，他用异常冷静的口气说：“沪战才刚刚开始，对接下来的牺牲，我们要有充分的准备。但是，要让我们的牺牲更有价值。不要浪费一枪一炮，一发炮弹，更不能让员兵白白地流血。”
“拜托各位了！”他重新笔直地站起身，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
深夜的江阴封锁线上，舰灯依旧醒目地亮着。“平海”号在尝试着堵塞漏洞，“宁海”号搁浅之处，江上和岸上则人声鼎沸，员兵们正在连夜拆除舰炮，准备运送南京。
此时，陈季良已经移至“逸仙”舰，看着黑暗中升起的司令旗，谁也不知道它会在新的旗舰上飘扬几时。
回到“中山”舰的陈绍宽，在起锚回京之前，向南京发回了当日的简要战报——
行政院蒋院长钧鉴：密。本午后，敌机两次共50余架围舰，投弹百余枚，“平海”左右舷及舱底被弹炸，钢板裂开，进水猛烈。现已驶靠浅处，试行堵塞。“宁海”被炸进水，现搁在浅处。谨闻。陈绍宽叩。漾申。
受伤的金砺锋仰卧在病床上，他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窗外的动静。这样的处境让他有些难堪，本想能够在清静的环境里，让脑子里昏天黑地的爆炸声慢慢地撤出。然而，他受伤的消息在走漏之后，却迎来了无休无止的探望。
从江阴前线，来到了南京的海军医院，紧张地包扎和救护中，大病房里起先没有太大的嘈杂声。直到一窝蜂赶来的记者，高举镁光灯挤进病房，热闹就开始了。
嗅觉灵敏的记者，很快找到了徒手抱着炙热机枪的英雄、正在包扎的小程。看着镜头不断对准他，一个个问题抛给了他，一边的金砺锋暗想，像他这样不善言辞的，应付这种场面，简直就是活受罪。
会武术的小程，爱武斗不爱文斗，他回答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于是求援的目光在搜寻，突然他的眼前一亮，用手指着金中尉：“这是我的长官，飞机就是他打下的。”在小程兴奋的声音里，金砺锋就这样暴露了。最重要的，和他一起暴露的，还有他的家世背景。
一拨又一拨的人开始探望，先是家里的亲戚，然后是七大姨八大姑的远亲，再是家里人单位的同事。当花篮和礼品不停地拥来，金中尉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推辞，应该和小程一起转移到芜湖治疗。
被安排到了双人病房后，另一张病床空空如也，他觉得格外无助。好不容易打发了一拨探视者，房间才暂时安静了下来。
左手打着石膏、头上扎着绷带的金砺锋，知道事情没完。从窗户玻璃的反光中，中尉发现自己的样子很滑稽，他折腾着下床，想到窗前看一个究竟。无意中在窗外的树影丛中，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怎么会在这？他不相信地揉了一下眼睛，再看，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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