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振奋，意见一边倒，张灵春不奇怪，但是心里有些失望。打仗，不能没有激情，不能一味地瞻前顾后，这都没有错；但在他看来，过分的激情，一定带来代价昂贵的牺牲。
大约是看到队长脸上的僵硬和不安表情，激动的会场才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们想起了还有另外一种意见。四周传来的蛙鸣也像是提醒大家，虽说曾一鸣是中校，但特务队还是队长张少校说了算，他毕竟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
曾一鸣扫了一眼少校，看他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挑了一下油灯的灯芯，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说服大家的理由。
他一定会有自己的理由。曾一鸣印象里的张灵春，表面上态度永远是谦虚的，甚至他还经常自贬自嘲，但你如果据此认为他妄自菲薄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谦逊是一生的权宜之计，甚至是一种持久的人生策略。正像他对标新立异嗤之以鼻，是由他务实的原则决定的，是出于他对现实的过分尊重。
看到大家都注视着自己，张灵春尽量保持着温和的笑。此时他笑得有些勉强，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宽容大度，所以口形很大，露出了大排洁白的牙齿。
“既然大家意见都一致，那我们就打‘出云’号。”他说。他的这一态度，没有激起大家的欢呼，反而引起了怀疑。
看大家迅速地交换着眼色，张灵春恍若不见，还是笑着问：“陆队副，你来谈谈怎么打？”
说话间，他打开了一张黄浦江的示意图，大家凑到油灯前一看，原来是队长自己画的地形草图。
张灵春心平气和地问陆队副：“你来比画一下运送水雷的线路。突击队从哪里下水？运输工具是什么？怎样通过敌人的巡防？如何接近目标？由谁来接应？在哪里接应？”
副队长陆上尉在被队长点名时，才发现自己只想着攻击目标，而忽略了最基本的战术考虑。而再一看图，他心想自己冲动了，这几天的地形侦察，多半是自己领着去的，泊在汇山码头前的“出云”舰，外面的防守层层叠叠，岂容你划民船长距离奔袭去接近目标？
看陆队副哑口无言，再看特务队员都围着图不出声，曾一鸣想，这个张灵春真是个笑面虎，他在以守为攻呢。看他早有准备，心有谋划在先，中校没有表态。他在脑子里把地形过了一遍之后，觉得先谋后动的张灵春，不是一个糊涂的指挥官，怪不得部长会亲自点他的将。
“其实在电雷袭击‘出云’号之后，我最想打的就是它。”张灵春说，“但这几天的实地侦察，我觉得太玄。”作为一队之长，张灵春此时特别注意说话的分寸，一是在大家的面前要给曾中校面子，二是也要在中校面前，维护他循循善诱的带兵形象。
“要不这样，”他用商量的语调说，“陆队副再带大家一起议议，仔细推敲一下，攻击‘出云’号的困难，能不能一一化解？”
说完这话，他嚷嚷着拉上曾中校出去吸烟，然后就走出了屋子。
一片漆黑的野外，曾一鸣用稍慢一拍的脚步，调整着先前的进攻方案。他想，看来自己攻击“出云”号的想法，稍显执着了一些，自己关在门里研究水雷这么多天，在成功之后难免过于高调。
这时张灵春已经站在大树下，正煞有介事地擦起火柴，等着给中校点烟。
上海街头巷战
看着火光中的熟悉笑脸，曾中校说：“你不抽我也不抽，我看你是得了一笔补偿，开始烧包了。”手里却接过香烟，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并不去点火。
张灵春嘿嘿地笑，说：“闲着也是闲着。”自己把烟点上了。
曾一鸣问：“你也不怕小日本发现，用飞机来炸你？”
张灵春回答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这里是空白区，要不是绝对安全，我哪敢把你带过来。”
曾一鸣摸了摸身下的石凳，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说：“水雷第一仗在哪打，看来你这个队长是算计好了？”
“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张灵春也坐了下来，说，“我这不正准备向你单独汇报呢。”
“你也别向我汇报，特务队的事我管不着。”曾一鸣说，“我刚才是立功心切，贪大求全，所以整个心事都在‘出云’号上，你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办。”说完心里想说的这一层意思，他放松下来，竟觉得烟味很好闻，自己也点上了。
两个烟头在黑夜里忽闪忽闪的，好似两个军官对话的热度。张灵春郑重其事地请曾一鸣放心，只要他人在上海，一定要搞“出云”号一家伙。相反，冷静下来的曾中校说，其实不必冒太大的牺牲。张灵春说打它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快活，就像大碗喝酒的梁山英雄替天行道，其实就是一个江湖行侠梦。
张灵春说这些时，手指突然感到了一阵灼痛，原来都抽到烟屁股了。他扔掉烟头时，觉得头上划过一道光芒。两人都发现，原来天上出现了一颗流星。这是什么兆头，两人都在想，答案都埋在肚子里。
第二天夜里，海军水雷攻击的第一次行动，按计划开始执行。
得天时之利，是考虑发动攻击的首要条件。
在下午的时候，仰望多云的天空，张灵春还在犹豫。因为要保证首战万无一失，他要的是阴天，要的是在没有月色的夜晚，向攻击目标三井码头悄悄地偷袭。虽说收集来的天气预报，给了他傍晚变阴的安慰，但他这人注定不见兔子不撒鹰，因为他的信条是，既然撒鹰就一定要拿下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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