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被征用的招商局“遇顺”号海轮
“我们本来就不是普通旅客。”罗处长看了看时间，又说，“也别查什么时刻表了，这就出发，赶上哪趟就上哪趟。”
于是驱车前往下关车站，到站前广场一看，这里已经是军人的天下。临时路牌上的箭头，指向上海方向的特别入口。
值勤的宪兵把车挡住说：“你们只能到这里了，下车接受检查。”罗处长晃了晃红色特别通行证，宪兵一看，啪的一个敬礼，连人带车给放了进去。
候车厅被隔成了两块，在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穿过，崔先生感觉是在巡视着军营。凭着手中的通行证，他们顺利地进入了站台。崔先生好奇地问处长：“这证件还怪厉害的，通行无阻呀。”
罗处长说：“交通部现在可不仅仅是地方的，它还是统帅部的后勤部。”说着，就找到了站长办公室。站长一看罗处长，显然不陌生，忙上来招呼。
罗处长说：“你忙你的，不能给你添乱，找一个人把我们送上车。”
站长说：“不可能的事，我领你们去。”站长找到车长一交代，这样他们就上了头等车厢。
车厢里面空得很，都是中校以上的军官。在车隆隆开出的时候，崔先生的感觉和以往大不相同，过去到上海，那是奔向一个繁华之都，而这一次，搭乘的却是开往前线的专列。
随着车的开动，一阵凉风吹过车厢。罗处长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路上可能下雨。
崔先生说：“反正我们在车上，下了也没什么关系。”
罗处长却说：“下小雨没什么大事，一下大了，整个陆军的运输就会出现问题。现在是在抢时间，日本人的战舰已经在上海集结了。”
听他这么一说，崔先生才知道上司关心的是战局，心想自己的觉悟不高，进入战争的意识不强。但直到这时，他在思想上也没有做好准备，难道，仗真的就要在上海打了？他给罗处长泡了一杯茶，然后才向处长请教。
罗处长说：“在虹桥守军击毙大山勇夫之前，你可以还有最后一丝幻想，不打。可现在看来，完全不可能。虹桥机场事件，说自卫，说误会，说日方挑衅，这都是双方打嘴战而已。关于日本挑衅，是不用证明的，就像外面天晴下雨，都是明摆着的事。”
听着车咣当咣当地响着，窗外的雨时断时续，崔先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路没有停靠的列车，好像突然放慢了速度。罗处长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说要到苏州了。崔先生坐的位置，背对着前进的方向，他扭着头看过去。远远迎来的站台上，一队队国军军容整齐，一丝不苟地排队站立，早已整装待发。
车停下之后，崔先生注意到，车上绝大多数的官兵这时都下了车，空出来的车厢，换上了站台上训练有素的军队。自己所在的头等车厢，像是无声无息地一下子上来了许多军官，其中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尉级军官占绝大多数。他们动作轻微，秩序井然地悄然落座。
看着崔先生入神，罗处长用胳膊肘儿捅了他一下，低声告诉他说：“这就是德械装备师，国军精锐。”崔先生正准备向处长打听什么，看到两位中校军官在身边坐了下来，便不再吱声。
坐在罗处长身旁的军官，好奇地看着这两位身着便装的乘客，笑着问崔先生：“先生，你们是——”
崔先生正准备说自己是交通部的，哪知罗处长已经抢先回答了。他说：“我们是总部机关的。”对方哦了一声，又问：“二位长官是去上海吗？”罗处长点点头。一直等到车在真如站停下，双方再没有说话。
在军官起身下车前，罗处长也站起身来，伸出手去说：“祝你们好运。”军官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向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便离开了车厢。
随着军人的撤出，车厢一下子空了下来，罗处长才说：“现在的交通部进入战时了，大本营已经秘密成立。所以交通部的首要职能，是满足战时需要，所以得记住，我们现在是军事第一，一切服从战争需要。”
列车开进了上海市区，崔先生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他和罗处长的心态不一样。处长的任务是落实船舶的安全，代表政府督促海轮驶离上海，向香港转移。而他的任务，是作为一名领航员，在黄浦江聚集中国的商船，驶入长江，完成它们最后的一次航行。
身为战时动员组的成员，他必须在8月11日下午5点之前，率商船到长江江阴段完成集结，移交海军部。
而身为交通部的官员，他知道自己临危受命的任务，不仅无关航运畅通，偏偏却是阻塞航道，给昔日的黄金航道加设一道道障碍；最让他从感情上无法接受的残酷事实，是必须自毁中国水上航运的家业：组织沉船。
带着两种身份的冲突，崔先生的脚步，踏上了战前的上海。
中国军队迅速向上海开进，正在上海外围构筑进攻阵地；长江日军炮舰已到沪集结，几十艘战舰和运输舰正从佐世保开赴上海，驻沪日海军陆战队及在沪军人与义勇团约万人应召参战……比天气还灼热的各种消息纵横交错，与铁丝网、工事一起，构成了战前的紧张氛围，绷紧了上海战事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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