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必须在沉船之前，就要根据船体的重量，确定它的角度？”
“但只能是一个大概。”崔先生解释，“一艘新船，找它的重心并不难，但我们要沉的一定是几十年的老船、旧船。经过了多年的改造，它的重心早已发生了改变。”
“你光说难没有用处。”陈绍宽不客气地说，“你的聪明，要用到具体的办法上来，比如，怎样才能解决沉船的效率问题？”
“这是一道十分复杂的应用题。”崔先生不急不慢地说，“它需要一系列数据，把不确定的变量，尽量要转化为常量。通过定点、定位沉船，以及及时地监控和动态调整，才可能接近预计的效果。”
陈绍宽点头：“我看到你列出的公式了，你的思维很是缜密。”
听到表扬，崔先生并不在意，他说：“部长，公式并不难，难的是具体实施操作，因为按照公式做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认为30艘船还不够？”部长双眉紧锁。
崔先生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说，岂止是不够，是差得太远了。但是他也考虑到，就是眼下的沉船数量，也会让交通部大呼困难——到哪里才能搞到这么多大轮？
看崔先生不说话，陈绍宽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位来自交通部的年轻人，笑着问：“如果你来替交通部下决心，你舍得拿出这么多船吗？”
崔先生看到部长笑得很勉强，知道他正处于两难境地。“当然舍不得，”他说，“但是，舍不得又怎么办？比起亡国之危，如果这些船牺牲得值得，是死得其所。”
“我要把征船计划交给你，你准备怎么做？”
部长通过套自己的话，来套交通部的底，崔先生明白他的用意。他淡淡地对张少校一笑说：“我也借部长这句话，我来问一下张少校，如果要用‘通济’号自沉，你当如何做？”
让“通济”号下沉，这怎么可能？！张少校没想到，崔先生会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他觉得这个问题难，按理说，这是部长才能回答的问题。
他用目光征询着部长意见，谁知部长却面无表情地说：“这个问题问得好，张灵春你来说说。”
张灵春为难地挤出一句：“卑职才疏学浅，谨遵部长指令。”
部长不满意：“你等于没说。解秘书你来表明一下态度。”
解夏不假思索，态度决然地说：“这事和才学没什么关系，关键是能不能下决心。如果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没有别的选择，那只有破釜沉舟。如果能赢得胜利，别说一艘‘通济’舰，就是海军付出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解秘书说得很好。”部长站起身来，“今天，我是向你们了解情况的，也是了解态度的。原则上，还是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我们要做好完全牺牲的准备；第二句话是说，我们必须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他来到崔先生的面前，伸出手说：“我知道你的角色难，但我要告诉你，你身上的军服对你很合适。”
崔先生紧紧握着他的手，一种复杂的情绪传遍全身。他预感，沉船计划很可能就要实施了。
日本人抢先了一步，打乱了中方的计划。
在湖口、南京分别会操的海军第二、第一舰队，正按计划进行着编队战术演练。陈绍宽此举，放的是烟幕弹。因为在计划上报和正式实施之间，有一个时间差，不能让敌人看到破绽。所以为了迷惑对方，他的演练，是摆出要和日本海军正面作战的战术，目的是保护封江计划的顺利执行。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海军在演习，戏还没有开场，日本海军第11战队却先知先觉，已从汉口全线下行。
舰队旗舰“安宅”炮舰先行了一步，大池中佐率舰一路缓慢前行，观察着长江的动向。
而在上海，从7月下旬开始，中村率舰一直游弋在苏沪一线进行侦察。
起初中村一直靠前观察，但他很快发现这样的侦察其实没有什么效果。中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在对自己的侦察任务不抱希望之后，他安排了舰上的观察值班，自己则躲进了寝舱。在高高的楼船上，他透过窗子，依然能够看到江岸的树木。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千篇一律。
他翻看着随身带来的报纸，想找到智子小姐采写的报道，遗憾的是却没有一篇。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长谷川长官也和自己一样，对智子小姐的报道格外看中。智子近一段时间仿佛成了第三舰队的随军记者，频频出入“出云”号旗舰。也只有她，能够一次次获准对长谷川本人进行独家访问。
这里面深藏的文章，中村看不懂。智子身上最吸引他的，实际上就是这种略带神秘的气质，和含而不露的从容。她总是神秘地现身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她的报道总是能够有一种别人无法探听的信息。她报上的文章和她本人一样，时隐时现，飘忽不定。
听智子说过，她来中国的目的，是找一位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姐。在她的描述中，她的姐姐应该和她长得极像，唯一的差别，是比她多了一颗长在唇上的美人痣。一次酒后，中村以似醉非醉的方式表示，自己对美人痣情有独钟。他想以此试探，智子听后的反应。
他们当时的交谈，藏匿在咖啡厅的一角，智子的笑意味深长。智子说：“好呀，这样找姐姐的事可以拜托中村君了。”
中村问：“找到后你怎么奖励我？”
智子把头发抚弄了一下，她的脸在温和的阳光中，显得有些娇媚。她的眼神瞟在中村的脸上，像一种声音进入他的身体。这个声音仿佛说，我和你这样面对面，还不是奖励吗？
相比神秘的智子，最近一段时间，更让中村迷茫的是舰队司令长官。
“出云”舰停靠的苏州河口背后就是百老汇大厦
一直显得胸有成竹的长谷川，近来显得十分急躁。他的心神不宁，引发了许多怪异的举动，包括屡屡要求自己率舰沿江上行侦察。中村不知道，司令长官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情报。因为中村能够感觉到，长谷川的情报系统极为庞杂，来源十分丰富。不仅可以动用飞机，更有长期在华的秘密情报网，比如田中智子，向他输送源源不断的信息。
相比来自中国军政核心部门的情报，自己从事的无谓航行，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浪费，中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所幸，在8月初，司令长官及时结束了这一场枯燥无味的游戏。
这时，率先通过南京江面的“安宅”号，向舰队发来了最新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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