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触即发
1937年的汉口
从南京下关回到上海不久，大池奉命率“安宅”舰前往汉口。前来送行的中村，于公于私对老同学的交代，只有一个意思，一路谨慎行事。
他知道大池这人行事粗鲁，恶习难改，经常在长江上搞一些恶作剧。最典型的做法，就是热衷于他所发明的“冲浪游戏”，故意用炮舰接近中国人的小民船，再制造出浪花把船只掀翻。看到船民在水中遇险、挣扎，他会带着得意的大笑扬长而去。
非常时期，千万不能无事生非，是中村对他的格外交代。
对于大池在南京和中国海军“海琛”舰对峙的表现，中村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满意。他想这一次大池之所以没有扩大冲突，主要是因为司令长官给他下达了不能走火的死命令。帝国海军在长江的战事，还在紧张的准备之中，担心上游吃紧，舰队才派出“安宅”舰接应驻汉的战队。
“仗，今后有的打，但你这一路不要动。”中村说，“现在长江中下游情况复杂，汉口那边敏感得很，千万不能妄动。”
两人说着话，查看着炮艇上的装备。看到甲板上的火炮已经全部被炮衣遮蔽，中村认为这样做很好。大池走近了一挺三年式重机关枪，对中村说：“这么好的机枪，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用过呢，再不打，恐怕它的枪栓都要生锈了。”
中村嘴上附和说：“11战队就是为长江而生的，准备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想必会派上大用场。”但心里却想，帝国真有必要在长江发动战争吗？
满洲、台湾已在手中，华北和江海口岸也多在势力范围之内，扩大战争还能得到什么？难道帝国要吞并整个中国大陆？难道日本就不怕被无穷无尽的战争拖垮？
让中村苦闷的是，这些隐藏在心里的想法，却无人能够交流。失语的处境，让他想起从前的长官，目前远离“安宅”炮舰的近藤英次郎少将。他随舰在长江游弋多年，是一位有眼光的军人，只是现在坐镇横须贺。不久前回国，中村拜访他时，曾向他询问过对日中关系未来走势的看法。
或许是因为大池在场，也或许因为人多不便，近藤少将没有正面回答。
他的手中，当时摆弄着一套精巧的茶具，他问：“你们是否注意到日本和中国的茶艺有什么不同？”
大池多次去过长江上游，他回忆说：“四川人喜欢用盖碗茶，比我们的茶具要大。”
近藤看了看中村，示意他说。
“在我看，”中村小心地说，“中国人喝茶讲究一个‘品’字，我们日本却是重视茶艺的每一道程序规则。”
近藤微笑着说：“中国人喝茶随意性大，同一壶茶，给每一个茶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不同，日本茶道的步骤，包括更衣、观赏茶庭、初茶、茶食、中立、浓茶、后炭、薄茶、退出、衔接等程序，这些都是严格不变的。”
“所以在中国，如果你中村君要坚持自己的茶道，就不能把茶叶都放在一只茶壶里。”近藤做着手势比画说，“中国人的烹制办法，先是烧开一锅水，然后洗茶倒掉，再往这个茶壶里添热水。但是，如果你想喝到合乎自己口味的茶，你就不能这样随意，你就要遵从自己的程序，得一步一步地来。”
借助茶道，近藤的妙喻让中村心悦诚服。他知道，对于其中的深意，不但不能和大池说，甚至对智子小姐都不能和盘托出。
前两天，就自己对事变的担忧，才委婉地打开话题，智子好看的眼睛里，便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疑问。她用正式的口气说：“中村中佐，你是在考我吧，我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含糊过。”
她的冷峻，完全制止了中村继续表达的机会。虽说刹那间智子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但中村发现了她的另一面，一个女人面对原则问题上的决绝。
告别“安宅”号，登上了快艇，船尾长长的浪花，拖着中村的重重心事。
帝国的战线正在拉长，虽说中村管不了这样的大事，但在长江上，却存在着他说不出具体感觉的危局。
现在华北战事胶着，中日双方的增援部队都在调集之中，东京大本营将遣华舰队分成两个系列。第二舰队以青岛为中心，在长江以北布防；而以上海为中心的第三舰队，密切警戒华中、华南及其沿海港口要塞的动向。
中村知道，日军在长江沿线的布防，让长谷川司令长官最不放心的地方，就是汉口。这也是“安宅”舰离开上海、溯江上行的直接原因。
第11战队在长江的驻防，西至重庆，东到上海，在宜昌、汉口、九江、芜湖、南京的常泊港口中，汉口是最重要的一站。海军陆战队，也只在上海和汉口两地，配备兵力警戒。基本兵员规模，上海一般为2000人，汉口为200人。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之后，上海增加了200人，汉口增加了100人。
以区区几艘炮艇和300名陆战队员，要应付汉口的紧张局势和可能爆发的危机，并要保证驻汉近2000名日本侨民的安全，战队司令官谷本少将底气不足。
在给舰队司令长官长谷川的电报里，他一次次地报告了汉口排日抗日情绪日益高涨、中方对日本海军的行动过于敏感的种种迹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