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门熟路,他直接找到了舰上的值日官,一打听便证实了他先前听到的消息,舰长外出,此时舰上果然由副长张灵春少校当家。
为应付部里紧急交办的任务,已经连续忙了两三天的张灵春,这天午饭后在舰上走了一遍,见一切准备就绪,心里安定了许多。在军官餐厅舱门口,他看到军士长大王喂的那只猫,正在懒洋洋地躺着睡觉。他停下脚步,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只白白胖胖的猫咪发愣。
他说不准,自己上舰之后,这已经是第几代猫了。而它的这种无所事事的姿态,在少校张灵春看来,似乎是对自己现状的勾勒和讽刺。守着这么老旧的练习舰,都干到副长了,还一直远离作战部队。他早想跟部里提出,甚至想直接面见部长,要求调到第一舰队或者第二舰队去。但会不会,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官迷,在找升迁的捷径呢?
想到这里,他气恼地使劲地跺了一下脚,酣睡的猫被突袭的响声惊醒,用警惕的眼睛打量着四周。左右看看,确信只有张灵春一个之后,又懒懒地睡了过去。它的轻蔑,让少校很窝火,但他又不能跟它斗气,上前去踹它一脚。
这时,正巧看到大王来了,少校拉着脸说:“大王,这两天你得把猫管好了,别让它上来乱窜一气。”
大王笑嘻嘻地说好,又说:“它是本地的猫,大户人家的,懂事得很,看到生人、客人来,就会主动躲到底舱捉老鼠去,用不着别人烦心。”说完弯下腰,拍拍猫的身子,这只肥猫果然就一扭一扭地小跑着走了。
少校被这一幕逗笑了,打趣道:“你这是什么逻辑?首都的猫还能有什么特别,你的半吊子南京话难道是它教的?”
大王认真起来:“长官,这你就不懂了,虽然,它讲不好南京话,但它能听得懂,你信不信?”
“你的门道多,不信也得信,反正我扯不过你。”张灵春说完,就上舰长室去了。
难得闲来无事,张灵春摆弄着茶具,自己煮了一壶清明前的新茶。
茶叶是大王刚刚采购来的,为的是招待即将上舰的贵客。先品为快,他觉得味道不错,一缕清香中,他开始翻看没来得及展开的报纸。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张少校读报就像品读一部《水浒》那样认真,对报上的重要标题他习惯字斟句酌——
沈钧儒等七人侦查期满
被起诉“危害民国”
陶行知等七人亦列名被告
苏高法院定于本周内开审
标题清楚,大致内容一目了然,少校喜欢这样的报纸。他常自嘲是典型的小报读者,品位不高,尤其是对上海的民办报纸情有独钟。在他看来。小报讲究的是短小精悍、内容丰富,字数少、消息多,势子很正的“《中央日报》”望尘莫及。
对于“救国会公诉案”,也就是“七君子”案,少校不觉得它是什么新闻。早在去年年底政府动手抓人时,事情已经沸沸扬扬。
让张灵春记忆犹新,也是充满嘲讽意味的戏剧性一幕,是女律师史良的表现。首先,她在缉拿自己的通缉令下留影纪念;接着,她乔装打扮,化装成进香的贵妇,逃出上海;最不可思议的是,到了苏州,她居然又去主动“投案自首”了。
一波三折,风生水起。当局通缉史良,本是把上联出给了她,而史良却把题目还给了当局。
人抓了总要判的,要判就得罗列合适的罪名,要让公众真的觉得这人有罪,这是所谓讲法制程序的烦恼。现在提起公诉,也是为了走一个正式的过场,来维护依法办事的面子。至于到底有没有新的说法,张少校好奇,所以特别在意报上摘录的起诉书措词——
马尾海校正在进行学员外出前的仪容检查(1933年)
被告等共同以危害民国为目的,组织团体,并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依刑法系共犯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六条之罪,除陶行知、张仲勉、陈道弘、陈卓等所在不明、已予通缉外,合依刑事诉讼法提起公诉,并将人卷及证件,送请查收,依法审判……
罪名无新意,还是“危害民国”,和审判陈独秀时的说法如出一辙。
其中“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的措词,用的是“排他法”,张灵春觉得在事理上说不通。他是驾驶专业出身,不是学法律的,但法理、道理却是相通的。怪不得,法律界人士把“危害民国”戏称为“口袋罪”,原因就在于它边界模糊,所以它又无所不包。
胡思乱想之际,少校听到了外面的报告声,他寻思,是“平海”舰的人到了。
门开了后,敬礼的人竟是金砺锋,张灵春顾不上还礼,就亲热地一拳打过去。
“你知道这一拳叫什么,叫武松醉打蒋门神,打得是你不仗义。你还知道回来?听说当上‘平海’号的枪炮官了,就忘记老家了?”
金中尉拱手抱拳,嘿嘿地笑着:“长官,是副的,枪炮副。”
“跟我一样,副的。你副我副,正好负负得正。”少校一把夺下了中尉的大檐帽,说,赶紧歇歇,又说,听着“平海”号要来人,没想到是你呀。这时勤务员端上了热茶,张少校立即接过去,眉目里流露出爱惜:“渴了吧,先喝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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